第二卷隨筆 第30章中元節印象記
這幾天傍晚的時候總是聽到鞭炮聲,劈裏啪啦的響得很短暫但又有點急促,似乎與喜慶掛不上勾。小兒老是好奇地問我怎麼回事,我卻答不上個所以然。
早上去上班路過一樓門洞時,發現門口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三個小碗碟,幾個小酒杯,還有一個插著正在燃燒的紅燭的深口高罐。看著這些擺設,我便知道原來是“中元節”來了,也就是農村俗語說的“七月半”和“鬼節”。在這個節日裏,活著的人要把家族裏所有死去的人都請回來,名曰“接祖”。
其實,提起“中元節”,我就有一種驚懼感,即便隻是麵對一種擺設。那種因為先人而隆重祭奠的擺設,在我看來就像附著各種各樣的靈魂。雖然這些靈魂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我卻總覺得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使我不由得毛骨悚然。就像現在,我的心裏一直翻騰著害怕感,一邊敲鍵盤一邊會時不時望望窗外,而這個時候的自己是絕對不敢經過一樓門洞的。
印象裏“中元節”的隆重程度僅僅次於春節。我的父親是一個對這種節日虔誠到近乎不可理喻的人,每年的陰曆7月13日是我家“接祖”的日子。早在“接祖”前幾天,父親會放下手裏頭所有的事情,從一百多裏之外的工廠趕回。
他甚至拿出家裏幾乎全部的積蓄,早早地到集市買來平時我們根本見不著的各種葷素果點,還有一大堆冥紙爆竹香火蠟燭。這些東西我們是不能碰的,因為是預備著“接祖”那天祭奠先人的。
逢到這種節日,起初我是很高興的,而且所有能吃的東西其實隻是在祭奠時擺擺樣子走走過場,撤下來之後享用的卻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農村娃難得有大快朵頤的機會,所以每每嘴裏塞滿了甜點餅幹,我非常感謝我那已經死去多年的爺爺奶奶,他們使我多過了一個如春節般快樂的節日。
但是,那種快樂隻是停留在年幼的時候。因為那時我無需在這個節日裏做什麼,無非是等飯菜做好了,洗幹淨手拿一根鐵棒在那個代表叫喚先人的插著蠟燭的鐵罐子上敲敲,敲一下代表提醒先人要吃飯了,敲三下代表可以吃飯了,過一陣再敲一下意味飯吃完了,先人必須離開座位了。
我是很喜歡這份工作的,敲過之後我就可以一邊收拾先人用過的碗碟一邊等父母親重新把飯菜熱一遍然後慢慢品味,想到自己僅僅憑一根鐵棒就可以指揮眾多先人,小小的我很有一種成就感。不過做這件事時,父親是要求特別嚴苛的,不能碰到椅子,說是怕把先人趕走;也不能沒有洗手就去敲打,說這樣做對先人不尊重;更不能在飯菜沒有全部上桌時就開始敲打,說是先人在吃的時候不能被打擾,最最重要的是不能在先人還沒有上桌時或者撤桌前偷吃桌子上的祭品,這樣先人會生氣而懲罰人的。
父親在把鐵棒交給我時總要慎重地一條條交代,直至我答應完全照辦才放心地離開。而先人吃飯的時候,父親便會領著我們四姐妹一個一個地跪在桌前,嘴裏絮絮叨叨地念著“爸爸媽媽,你們有四個孫女了,你們要保佑他們健康成長,長大做個有出息的人……”這個時候的我總覺得這個節日是非常神秘又極其莊重的。
而關於先人會懲罰偷吃小孩的警告在我很小的時候也是深信不疑的,所以每逢“接祖”時我總是小心翼翼卻又循規蹈矩。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成為了家裏最離經叛亂的孩子,也就覺得父母親這麼慎重又虔誠的祭奠很可笑,至於所謂的先人懲罰更是當作無稽之談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相反當父母舊話重提時,表麵上我裝作很虔誠,暗地裏卻在心裏竊笑。我是不會再相信真的有什麼先人來吃飯過節之類的話題,當然也不會像小時那樣言聽計從了,我更多的是把這個節日當作可以改善生活能帶來玩樂機會的日子。
但是,有些事就是有這麼奇怪,奇怪得無法解釋。我記得很清楚,在我上初一的時候,我為了證明我的關於沒有先人的想法是正確的。在母親要我端著飯菜去祭桌的空隙,趁母親不注意時我偷偷用手拈起一塊雞肉塞進嘴裏快速吃掉,然後在給先人倒酒時故意用腿碰動了幾條凳子。做完這些後我裝作沒事人一樣吃過午飯後一個人爬上樓,躺在床上準備好好睡一覺,因為下午還要給先人折疊那種據說燒了可以讓他們帶到地獄的紙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