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深處23(1 / 2)

第二卷隨筆 第23章外公

外公走了,他走在冰天雪地的嚴冬之中,他走在建國以來最寒冷的時候,他走在離春節隻有4天之遙的日子。

他走的時候,漫天都是飄飛的雪花,氣溫降到了零下三度;他走的時候,親人幾乎都不在身邊,除了一雙陪侍的兒女;他走的時候,沒有任何預兆地健康活著,他在等待春節時的兒孫繞膝……

我是在他離世一個多小時後聽到這個噩耗的,是舅舅趕到我的單位親口告訴我的。因為全城停電手機早就沒有了信號,舅舅在屢次打我的手機總是無法接通的時候,特意租了摩托車來告訴我。

那時我剛到辦公室不久,全身正冷得發抖,因為雪水穿透靴子把我的襪子打濕了。當舅舅直截了當地將外公去世的消息傳遞給我,我發抖的身子突然停止了抖動,而我的浸濡在雪水中的除了雙腳,更有我不再抖動的全身。

我沒有跟領導請假就匆匆地隨舅舅往醫院奔去,外公是在去世前的上午住進的醫院。據值班護士講送進醫院時他已停止了呼吸,他是因為心肌梗塞突發死的。

當外公瘦瘦的身子被白布包裹,看到的隻是他身體的輪廓。我的眼淚卻始終沒有出來,甚至在外婆提到他臨死前的點滴,仍然未能刺激我的淚腺。我沒有去看白布下的外公的遺容,在少得可憐的親人中間,我突然為外公的離去如釋重負。因為我知道:於死,外公終於是得到解脫了,反而是活著,倒是磨難的延續。

早在十三天前,我在表弟的結婚喜宴上看到了外公,他佝僂的身子襯著簡樸的衣著,而瘦削的臉上滿是曆經滄桑的皺紋。他的牙齒已經脫落很多,根本咬不動喜宴上的豐盛菜肴。而我因為當天兒子正在期末考試,匆匆地吃過飯後跟外公打了一下招呼就急急地走了,至於沒有了多少牙齒的外公是否吃飽了我問都沒來得及問。後來聽媽媽說外公因為家裏已經病重卻無人照顧的外婆扒了幾粒飯就趕回鄉下去了,連媽媽要買一條禦寒的羊毛褲給他的要求也被他拒絕,急於回去的他滿心裏是孤身在家的外婆。

就是這一次,不僅是我與他的最後一次見麵,身為長女的媽媽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已79歲的老父親。其實,在潛意識裏,我們一直隱憂的是外婆的身體,也一直擔心的是外婆先他而離去。卻沒想到,一向硬朗的外公不聲不響地在還沒有等到春節團圓的時候就走了。而他的走,終結的不僅是他苦難坎坷的一生,更多的是後人無法彌補的遺憾。

我對外公的印象一直不是很深,因為我自16歲就一直在外求學,參加工作後更致力於環境的適應和小家的建設,尤其是為人母後,我的喜怒哀樂完全被小兒的一舉一動所牽引。模糊記憶裏外公總是在忙碌中勞作,他種了幾畝地,開辟了一個很大的菜園,更養著幾口魚塘,每年除了過節他都在起早貪黑地忙乎著。小時候的我到了暑假就得去他那裏與表兄妹一起打魚草、收割稻子。那時的我看到的就是外公不苟言笑的表情和他不知疲倦的身影,他似乎沒有停歇的時候,但也沒有開懷大笑的時候。

因為他的過分嚴肅,我從小就認為外公是不喜歡我的,而重男輕女的外婆我更認為她沒有喜歡我的成分。所以雖然我打小基本上都在那裏過暑假,但卻從沒有花心思與外公拉近距離,更沒有設法走進他的內心世界。我甚至在一家老少團團圓圓過春節的時候,對著包括外公外婆舅舅姨媽還有表哥表妹數十人在內的大家高聲宣布:“外公外婆你們都不喜歡我,以前隻喜歡我一塊指甲般大的地方,後來慢慢喜歡我一個手掌大的地方,現在喜歡我一條胳膊大的地方了。”一家人樂嗬嗬地對著我笑問:“你的結論是怎麼得來的?大小的變化又是怎樣丈量出來的?”

為著這句話,外公也笑痛了肚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放鬆地笑。從他的笑容裏,我知道:外公除了嚴肅原來也可以笑得這麼開心!可惜當時隻有八九歲的我更多在意的是自己在親人心裏的分量,忽略了老人其實也在渴望被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