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深處20(2 / 2)

一個偶然的機會,讓我終於讀懂了父親的行為。上個月父母回老家了,他們的菜地便一直處於自由生長的態勢。我每次去摘菜,都是摘了就走。就在今天,我借著摘菜,因為周末的時間略顯充裕,我不用來去匆匆地趕著上班。看著菜地裏遠遠高過於蔬菜的那些瘋長的野草,我有一種把它們都拔去的衝動。當我在衝動中脫掉外套,並且把手機的收音機打開,在音樂的熏陶下開始了我的勞作。四周有暖和的風不斷吹起我散開的頭發,不遠處的林間傳來斷斷續續卻又清脆亮麗的鳥鳴,夾雜著泥土裏泛出的陣陣清香,我竟一時忘情地加快了拔草的速度,將自己完全投入到勞動者的角色。而一邊拔草,一邊便有陶淵明的詩句不斷從地裏蹦出:“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想象在那遙遠的古老年代,陶老先生看著自己地裏那超過豆苗的茂盛野草,他一樣也有一種要把它們拔去的想法吧?不然怎麼會吟出“晨興理荒穢”的詩句來?原來,與泥土的親近竟然是這樣一樁可以讓人如此快樂的事情,它甚至可以成就一個詩人的鄉土情懷,也可以讓我在與它親密接觸後,體會到書裏遠遠不能品味出的浪漫氛圍。

不知不覺三個多小時過去了,我仍然不肯放棄我在進行中的工作,雖然我已經有點餓了,並且頭部被太陽曬得發燙。當朋友在電話那頭問我在幹什麼?我興高采烈地告訴他我正和著清風、聽著鳥鳴、聞著泥土的芬芳,享受田間地頭勞作的愜意,他笑我連拔草也要帶出浪漫來。我卻在他的笑語中想起了我的父親,我的年輕時行軍、退伍後又一生守著鍋爐的父親。他除了童年時曾經在農村裏摸爬滾打,大半生的時間都過著脫離農村的生活。想必在他的內心裏,一定也隱藏著對泥土的一份熱愛。當他終於可以卸下養兒育孫的重擔,他把他的熱愛投入到他這一生都沒有多少機會親近的菜地裏,就像回到了他的童年。這種快樂和滿足,就是一種終於可以回歸到大自然中的幸福吧?

如果這種幸福,可以讓我的老父親在晚年裏過得更加充實,那麼,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再去橫加阻攔,便委實是一種不孝了。許多人都習慣按照自己的方式或者社會道德的標準來孝順父母,並且自以為是地認為這是最孝順的方式。豈不知,父母像小孩一樣,更喜歡被放養,他們喜歡在年老的時候還能去田間地頭拾掇他們一輩子也拾掇不完的耕種。因為他們一直覺得自己的雙腳深深植根於土壤,那一片可以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土壤,就像當年把我們一個個送進學校然後期待我們最終學有所成那樣。他們如其說是在耕種,不如說是在延續對我們的哺育,隻是換了一種方式和場地而已。

等到我退休以後,我也要像我的老父親那樣,擁有一小塊菜畦,春夏秋冬都種上不同顏色的蔬菜,在田間裏收獲一份與泥土有關的浪漫。當清朗的月色柔柔地照射在我身上,我會荷著我的鋤頭,走進陶淵明的世外桃源和他的田園風光裏。

2012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