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深處15(1 / 3)

第二卷隨筆 第15章憶行良君

與行良君已經有兩年多沒有通訊息了,而每當我一個人靜心獨處時常常會想起這個隻有兩麵之緣的朋友,一個無論在心靈頓悟還是處世之道上都給我帶來巨大影響的人。尤其當我在生活中或者入世時遭遇挫折傷害乃至打擊以及誤解,行良君豁朗灑脫超然自如的音容笑貌、神態身姿就栩栩如在眼前,使我自覺地無畏地擯棄潛意識的自卑和拘謹。

認識行良君緣於1997年《湖南日報》的一份有關他的專題報道,其時行良君正春風滿麵躊躇滿誌地功讀於南京大學哲學係的博士學位。頭版《無手博士生》的標題深深地吸引和感動了我,我逐字逐句認認真真地看完了全篇文章,當目光定格在結尾記者的祝福語時,我的淚水不知不覺地流滿了一臉。

行良君出身於貧窮的農村家庭,老實的父母靠著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夜勞作養育著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這個兒子就是行良君。行良君從小成績特別優異,這給守著一畝三分地的父母帶來了極大的安慰和希望。他們盼著祖輩農戶的傳統走出一個天之驕子的大學生,改寫世代務農的曆史。頂著父母和姐妹的期盼,行良君孜孜不倦地行在求學的道路上。可是“天有不測風雲”,走了13年坦途的行良君以家裏唯一未成年男人的身份在收割晚稻時,旋轉的打稻機不僅把他的雙手卷了進去,連帶他的半個頭也深陷其中。當血肉模糊的行良君從昏迷後醒來時,他已經失去了雙手,左眼也嚴重失明。這是一個讓親人銘記在心也深深烙印在我腦海的日子:10月2日。

父母在地裏哭成了呼天搶地,姐妹在行良君身畔痛苦得無以複加,清醒的行良君卻向沉湎於傷悲的親人綻開了舒心的笑容。對他來說,生命依然存在,於他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一個人能夠繼續活著,就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從醫院回來的行良君開始了艱難的自理生活訓練,沒有雙手的他學會了用兩隻禿臂夾住鋼筆寫字,而他寫的字甚至比出事之前還要寫得好。我第一次收到行良君的信目睹他飄逸飛舞的字,當時簡直看得目瞪口呆而難以置信。他的字不是一般的漂亮,漂亮得我以為那篇報道裏的趙行良根本就不是與我通信的行良君,我長這麼大還沒有見過比他寫得更漂亮的字。而信中夾寄的相片更是讓我心生敬佩,坦坦蕩蕩的行良君毫不掩飾地把兩隻禿臂露在外麵,臉上絲毫看不出災難過後留下的痕跡和身體殘缺帶來的自卑,他的目光炯炯地閃爍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大徹大悟和大難過後的自然大度。

在信中他坦然地告訴我,我是他成千上萬的來信中唯一得到回複的一個。他說他不喜歡跟陌生人通信,更不喜歡跟那些一開口就向他取經的人聯係。他更願意站在平凡人的角度平等地與人交流,而我,恰恰給了他這樣一種感受,兼之畢業於他任職的城市——湘潭,同是湖南人的身份拉近了彼此遙途不相識的距離。

日子就這樣在互通書信中悄然流逝,而我一顆已經疏懶並且早就遠離書本的心在他的激勵下終於重新樹立考研究生的決心。我翻檢出束之高閣的大學課本,埋頭於英語題海訓練中。當時的男友現在的丈夫甚至按照行良君的要求給我規定了作息時間,每天六點起床看專業書,晚上十二點才能入睡。可是那時畢竟我已走上社會,並且擔任單位的辦公室主任,日常要應付的事情很多,我無法像行良君大學畢業時那樣,全心專一地走在考研的求索上。為著我的考研,那年暑假行良君在放假回湖南的時候,便特意邀請我與男友一起前去他家做客,他為我聯係了備戰前的導師。也就是在這一次的行程裏,我們有了第一麵之緣。

行良君住在湘潭師院的一個獨立家屬區,沒有去過的人是很難找到的。我與男友隨意向對麵行來的學生問詢,被問的學生卻非常熱情地為我們指點,可見行良君在學校的知名度。經過半個多小時的左彎右轉,我們終於到了行良君的家,敲了半天門卻被鄰居告知出去買菜了。我與男友趁著等待的機會在校區閑逛,就在閑逛的時候,看見相片上的行良君偕妻攜女地從林陰道行來,臉上是盡享居家生活的天倫之樂,而兩隻手臂瀟灑地前後甩動,肘彎處掛著剛從菜市場采買的新鮮果蔬,在他的前後搖擺中炫目地晃著青綠橙黃的諸種顏色。看到他比相片中更從容超脫的表情,我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在心裏感歎:隻有把生命的形體與內在的精神合二為一並且隻將身體當作依附靈魂軀殼的人,才會把缺陷看得如此淡然而活得如此豁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