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顧名思義,有家有園,有庭院的家才可以叫家園。突然就想起了去年見過的一個種葡萄的農民,他的家曾在縣城北街的郊區,因為城鎮化的建設,他的家園成為了征收對象,他失去了祖輩傳下來的飄著濃鬱果香的庭院。雖然他的兒女都因此而成為了城裏人,被安置到不同部門上班。可是習慣夏天在庭院裏納涼、秋天在庭院裏晾曬果蔬的他住進了安置房後卻不可避免地有一種失落感。他不明白:為什麼城市建設就一定要奪去他的家園?而這種奪去,同時掩埋了他幾代人的記憶。當他的雙腳不再與泥土接觸,他的失落感與日俱增。終於有一天,他用不多的積蓄租到了位於河西的幾片田土的使用權。他在那幾畝田上種滿了葡萄架,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葡萄架裏忙碌著。他告訴我:當他穿梭在葡萄架中間,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庭院,聞到了庭院裏曾經芬芳的花香。他說他不圖這些葡萄架能給他帶來多少利潤,也不會在他頂著烈日修剪枝條的時候感到疲累,更不會在葡萄采摘季節他必須夜夜守在田間的帳篷裏而覺出後悔。他需要這種體驗來讓他重溫家園的感覺,而每一次重溫,都給他帶來巨大的幸福感。他甚至稱他的幸福就掛在葡萄架上,像葡萄架上那一串串如瑪瑙般的葡萄,酸酸中透著一股甜。我很驚詫他對幸福的比喻,卻也很羨慕他在失去家園後還能找到一個替代品,並且有足夠的時間把這個替代品打扮得碩果累累。他卻在我的羨慕中不無憂傷地擔慮,“你看到嗎?河西開發區已經在慢慢推進了,我的這一片葡萄園幾年以後又會被一棟棟樓房取代,到那個時候,我再想要種葡萄就很難了,我注定是要失去它們的。”他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正在開工的河西開發區,嘴裏喃喃地說出了上麵一大堆話。
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到了正在工作的挖土機,還有奔馳在工地的大卡車。那裏塵土飛揚,一大片山就像老人裂開的嘴巴,已經失去了他們滿嘴的牙齒,隻有一個個的空洞,在盛裝著無盡的虛空。便是在這虛空裏,我看到了一幅畫:一個漆黑的夜裏,流螢在空中飛舞。有一位衣袂飄飄的男子,手執一盞紅燭,屏住呼吸,慢慢地挪行他的腳步。燭光不停地跳躍,映照出男子臉上小心翼翼的神情。他一邊護住燭焰,一邊將臉龐緩緩湊到前方的花叢。然後,閉緊雙眼,靜靜地凝聽花瓣綻放的聲音。那樣一種心無旁鷙,在安寧的夜裏,凸顯出他的沉醉和隆重。當一個人跟大自然的接觸成為了一種敬仰,“秉燭夜遊”的浪漫便成了靜夜裏搖曳多姿的那朵花了。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也能攜著一顆願意親近大自然的心,穿越阡陌交通去尋覓我們越來越遠的家園;或者也能在城市的邊沿,種上一個葡萄架,讓它結滿我們一直在追逐的幸福?當小鳥蜷縮在鳥籠,當野生動物瀕臨滅絕,當我們的視線被聳立的建築物切割。我想做一隻蝸牛,在葡萄還沒有成熟的時候,慢慢地開始我的攀爬。我也會對著黃鸝唱:“阿黃阿黃鸝鳥不要笑,等我爬上它就成熟了!”
2012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