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在前麵死命地拽著,我在後麵吃力地推著,架子車左右顛簸著。太陽火辣辣的。我細瘦的胳膊上,短短的汗毛似乎在由黃變紅,要燃燒起來。頭皮上的汗水從發梢爬進了我的眼窩,一陣陣酸痛。臉上的汗聚集在我的下巴,一滴一滴落下去,砸在腳下像麵粉一樣的黃土裏。白布衫紐扣解開了,我仍能感覺到,背上的部分已經和背心一起,粘在了脊梁上,是一種濕熱。
“輝子,你把爹的草帽戴上。”父親喊著。“你戴吧。我不要。”我腳步不停,低著頭說。“戴上吧。你看這太陽……”父親又說。“還是你戴著吧。我戴那個不習慣,覺不到涼快,反而捂得慌。”我說。父親不再言語了。我們的車子慢慢前行著。我的頭有些暈乎乎的。
終於,到了湯坊鄉政府的那條大坡底下。父親停了下來:“輝子,咱歇一會兒。攢足勁兒,還要上坡哩。”路兩邊沒有樹,我們隻好蹲在路旁的石頭上,想高一點,吹吹風。可我感覺到那塊石頭也在冒火。父親把草帽遞了過來:“輝子,用這個扇一扇,會涼快一些。”說著,他撩起汗水浸透的瓦藍布衫的衣角,朝著自己那張布滿皺紋泛著黑光的臉,使勁地扇動起來。我拿著草帽,扇了幾下。風是有一點,卻是熱風。
一位中年男子從坡上懶洋洋地走了下來。父親邊扇著風,邊迎上去:“老哥,咱湯坊收蒜麼?”“收哩。”那男子沒精打采地看了我們一眼。“收白蒜還是收紅蒜?”父親笑著,又問了一句。“白蒜紅蒜都收,”那人頓了一下,“不對,我剛才好像聽說白蒜收夠了,現在隻收紅蒜。你、你還是上去再問一問。”那人轉過身懶洋洋地走了。父親站在原地沒動,嘴半張著,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這……”父親緩過神來,看了看我們的架子車。“輝子,你在這裏等著,給咱看好架子車。爹趕上去問一問。”父親說著就轉身。“爹,你把這草帽戴上。”我忙喊道。“不用了。你好好歇一歇,給咱把蒜看好。我一會兒就回來。”父親頭也不回,急急地向坡上走去,腳下騰起一陣土霧,久久落不下去。
我蹲在路邊,父親的身影越來越遠,越升越高,越來越小,漸漸地看不到了。這時,路上再也看不見一個人影。我感到太陽比剛才更毒了。四周一片寂靜,甚至聽不到一聲知了的鳴叫。我一下子覺得這世界死了,感到了一陣陣恐懼。我不敢再往四周看,隻是盯著架子車,和車上那七大袋蒜。嗓子眼又幹又癢,我咳了幾下,卻什麼也咳不出來。我想扇幾下風,可連舉草帽的力氣也沒有了。
迷迷糊糊過了一會兒,我猛一回頭,看見父親從坡頂走下來了。我急忙跑上去,喊著:“爹,人家收白蒜不收?”父親邊走邊苦笑著說:“人家剛好收夠了,現在隻收紅蒜,白蒜不要了。”我愣著不動了,說:“咱咋這麼倒黴。二叔昨天不是說還在收嗎?”父親走過來,笑著,拍著我的肩膀:“人家早上還在收呢。咱遲了一步。”“那咱現在咋辦?”我抬頭擔心地看著父親。父親卻說:“沒關係。爹剛才問了其他幾個人,人家說豐儀鄉政府那裏收白蒜。咱到豐儀去。”
父親見我還撇著嘴,笑著說:“沒關係,隻要有人收就好。你看這壞事裏有好事呢,咱剛才幸好沒有把蒜拉上去,不然這麼長這麼陡的坡,咱拉上去撲個空不說,還得再拉下來。”見我臉上活泛了,父親又笑著說:“走,咱到豐儀去。這裏賣不了,說不定咱到豐儀還能賣個好價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