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睜開眼,我突然發現,其他人都不見了。你爸呢,還在很遠的地方四處搜尋著。
我喘著粗氣,低頭一看,我那把新鏟子不知何時從籃子裏跳出去了。我不敢回頭去找,也不敢停步,開始往村子跑去。
等我再次回頭,卻發現你爸追了上來。
看來,他把那群人追沒了,不甘心無功而返,就把目標對準了我。我突然想,我該不該往村子裏跑?就在我猶豫的片刻,他已經向我逼近。
我顧不上多想,徑直往村子裏跑去。
你爸呢,這時卻在我後麵走了起來。他似乎認定我這個孫猴子無論怎麼蹦躂,也逃不出他這如來佛的手心。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是那個畫片裏翻一個筋鬥就十萬八千裏的齊天大聖。我那時和你一樣,隻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
我已經渾身濕透。
我不得不跑一會兒就停下來,喘幾口粗氣,走上幾步再跑。我聽見自己在無聲地啜泣。我不敢想象,你爸把我抓住,會是怎樣的後果。
我感到無邊的恐懼,黑壓壓地籠罩著我。
你爸呢,還是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後麵。他甚至燃起了一支煙。我分明看到了他一臉的猙獰。
我實在跑不動了。我喘息著,慢慢往前走。
這時,他隻要快跑幾步,就完全可以抓住我。但是,他還是不緊不慢地跟著,似乎要看我到底會跑到哪裏去,又像在欣賞我的狼狽樣。就像咱村裏人,平日在街道上看耍猴的,或者在咱渭河邊的荒草灘上看狗攆兔。
街道上,偶爾有幾個婦女和孩子。
他們隻是匆匆掃我們一眼。他們隻看到一個男孩後麵跟著一個男人。沒人注意到那個孩子的衣服已濕透,他的腳步是倉皇的,更沒人知道此刻那個孩子內心的委屈和恐懼。
我向家裏走去,也許隻有這樣我才能獲救。
然而,我遠遠地看見家門上掛著那把大大的鐵鎖。父母顯然下地了。我一下子感到自己完了,我感到你爸的手在向我伸來,我感到自己渾身冰涼。
不能這樣,我不能被他抓住。我又跑起來。
我遠遠地看見幾個人在說著什麼。
可是,我知道,他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救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要抓我,可是除了我和他,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無邊的絕望和恐懼要將我淹沒,我要死了。我不知道還有哪裏可以藏身,還有誰可以救我。
慌亂中,我突然想到了二叔。我急忙從一條小路向他家跑去。
這時,我一回頭,你爸還跟在後麵。
他像一個幽靈、一個魔鬼,緊緊地纏住了我。可是,我什麼也沒有做,我沒鏟他的西瓜秧。真的,我沒有啊!我該去向誰訴說,有誰會相信我!
快到小路盡頭時,二叔突然出現了,他看樣子是要去田裏。
我像看見了救星,一下子跑了上去。
滿腹的委屈噴湧了出來,我哭喊著:“二叔,那個人追我,他、他要抓我……”見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二叔驚呆了:“怎麼啦?誰要抓你?怎麼啦?”“就……就是那個人。我……我沒鏟他的西瓜秧,是、是別人鏟的……”我指著慢慢走上來的你爸,慌忙躲到二叔身後。
二叔有些糊塗了:“什麼西瓜秧?誰鏟的?”
見你爸越走越近,我急了,號啕大哭起來:“我沒鏟他的西瓜秧,真的,我沒鏟……”我還想跑,可是,渾身已沒有一點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