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吳冠中——道是平淡,卻見濃豔(3)(2 / 2)

許戈輝:您在2006年秋天捐給故宮博物院三幅畫,對吧?

吳冠中:對。目前來講生活大家都過得去,可以了,我們也沒有太豪華的生活,不需要這樣。現在我們的作品,這些畫將來怎麼辦,主要的就是為這個“女兒”要嫁到一個可靠的人家。可能每個畫家都是這樣,能夠嫁到合適人家就安心了。每個人對自己的作品總是愛惜的,有的自己搞一個博物館,在家鄉或哪裏保存下來,這種心態是完全可以(理解),不管它是美是醜,他自己生的“女兒”他是很愛護的。但是這個是很悲哀的事情,因為保不久,保不住的,時間長了還是不行的,他靠縣裏靠鄉裏給他搞,你搞不了多久將來以後畫都給你賣掉了,就變成文化館了,變成下棋的地方了,都是這個下場。但是他生前他還是要看到自己的東西能夠保存下來,這是畫家的悲哀,都有這樣的心態。

吳冠中的藝術觀念,就如同他的性格一樣直率。他說造型藝術就應該“形式大於內容”,對作品的要求是“專家鼓掌,群眾點頭”,脫離了具體畫麵的孤立的“筆墨”其價值“等於零”等。過去五十年中,他的理念常常引發口誅筆伐。如今他德高望重,榮譽齊肩,而對真話實話的渴望有增無減。

許戈輝:您看啊,到了今天,可能您的身邊的學生或者是業界的人還是對您的讚譽多,您覺得您今天還能夠聽到真正的批評嗎?您還希望聽到真正的批判嗎?

吳冠中:我很想知道,但是不大容易聽到,因為我現在活動也不大多,那些學生都是講好話的多。我說你們一定要把真正的聲音告訴我。所以清華搞我的展覽,我說我堅決不搞。我說這樣,學生們想提問題的,就來提問題,我答問題,麵對麵,他們盡管提最尖銳的問題。

許戈輝:那您能接受?比如說一個年輕人站在您的畫麵前說,說吳冠中我一點也看不懂你這個畫,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和一個三歲的孩子畫出來的畫也差不多,您能接受嗎?

吳冠中:能接受,我非常喜歡。我完全願意聽到這樣,因為這是我的對象,我就是來為他們服務的,就是為他們、同他們交流的。那他是這樣反感,那使我反思。我往往聽別人講,哎呀你的畫很好,可惜我不懂,不大懂,我心裏很難過。你不懂,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的畫你不懂那就是我講話你沒懂,是我沒講清楚。作者應該讓讀者能懂。一件好的作品,應該很容易抓住讀者。所以他一看,說我不懂,我覺得這是罵我了。

許戈輝:老伴兒給您的贈言是說,“如果有下輩子我肯定不嫁你了”。那如果,那您要是有下輩子的話,您還想當畫家嗎?

吳冠中:下輩子我就不想當畫家了。因為我覺得繪畫有它的局限。我開始當畫家是因為單純地愛它,但是愛它還有個原因,因為開始在中學我喜歡文學,特別是受魯迅的影響,所以想當文學家,那麼不可能。再後來是移情別戀了,好像是這樣的情況學了美術。

吳冠中對魯迅極為推崇,他曾經希望在美術上起到如魯迅在文學上的作用。他有這樣的看法:一百個齊白石,抵不過一個魯迅的社會功能。

吳冠中:但是從社會功能講來,在我感覺,我們如果多個齊白石,少個齊白石,當然也都變化,少個齊白石很可惜,多個齊白石更好一些。但是如果沒有魯迅,那麼我們這個民族,這個民族的精神那完全完全不一樣了。因此到後來,我在美術中始終感覺到沒有辦法達到魯迅那樣對社會的衝擊力,所以現在我就寫《民族魂》去回憶他。他死的時候我還上高中,那時候我記得他的棺材上,是蓋了“民族魂”三個字,大概是沈鈞儒寫的。這我才知道,民族也有魂的。所以我講是我負丹青,一方麵是我沒學好,也是謙虛;還有一方麵我又講丹青負了我,我不搞丹青我可以搞別的東西,可以搞得很好。

尾聲:在吳冠中晚年的作品中,出現了“字畫”。它們不被稱之為書法,是因為它們隻是作者宣泄內心情感的方式之一。吳冠中說,科學是探索宇宙的秘密,而藝術是探索情感的秘密。為了將感情的秘密表達出來,吳冠中嚐試著各種技法和載體,也窮盡著一生的氣力。“道是平淡,卻見濃豔”,正是吳冠中其人其畫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