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吳冠中——道是平淡,卻見濃豔(2)(1 / 2)

吳冠中:隻能離開中央美術學院了。因為中央美術學院是一個最焦點的文藝的觀點,思想的觀點也可以說最極“左”的。那麼我就到了清華大學建築係,就是教技術而不是藝術了。所以沒有思想意識問題,反正是在邊緣了。但我還是不甘心,還是想搞自己的東西。我一看這個大勢啊,我是擰不過這個時代的,那你又不能妥協。因此我學風景畫,搞風景。風景、祖國的土地、大自然,它與社會的衝突不那麼尖銳。而且王國維當時講,一切景語(風景的語言)皆情語,都是感情的語言,景裏麵都是有情的。所以我想從風景裏麵來表達我的感情。就從魯迅的故鄉開始,從我的故鄉開始,宜興紹興,到江南,從那裏開始,從家鄉的風光、風景裏麵來開始走這條道路。

盡管曾經鍾愛著人物畫,文藝界領導一番“風景畫無害論”,使吳冠中感到覓見了奔向自己目標的獨木橋。然而這座獨木橋是通往天堂,還是地獄,又有誰人知曉?吳冠中十九歲的時候,為自己取了筆名“荼”,喻示自己如火如荼般強烈的性格。在留學巴黎期滿麵臨去留抉擇的時候,為了能夠創作出震人心魄的作品,吳冠中決定丟下西方藝術搖籃,奔回自己的家園——祖國。然而他的藝術抱負、他坦率並執著的性格,都如同是當時環境中的一根芒刺,遭到了猛烈的批判與打壓。在一個藝術家將近二十年精力最為旺盛的創作期,吳冠中經曆著人生最熾熱的考驗。

吳冠中:因為我的幸運,也是我的苦難,是我的遭遇,我的曆史,也就是說在國民黨的時候,這種腐敗,這樣貧窮,又遇到八年的抗戰、流浪、落後、苦難都嚐過了。後來一下子好了,到了巴黎了,西方的花花世界什麼都看到了。回國後,是另外一種形勢。經過這樣幾種反複以後,我把客觀情況看得很清楚,如果我沒有能夠在年輕的時候出去,可能我都比較相信,對什麼東西都容易相信。正因為像我這樣經曆了那麼多,我不容易相信,我有個比較,到底哪個是真理,哪一部分是真理,所以我堅持我相信的東西。

“文藝整風”後,吳冠中不得不放棄人物畫,開始創作風景畫。他背著畫箱到處寫生,有人以為他是修雨傘的,還有老太太問他是否下鄉來收雞蛋。浪跡天南海北的寫生,讓吳冠中找到了宣泄對藝術的愛的出口。

然而“文革”爆發後的五年裏,吳冠中卻一直沒能摸過畫筆。直到1972年他下放到農場,管理有所鬆動,他才被允許在個別的星期天畫一點畫。

許戈輝:那個年代還要(把畫)藏起來,或者是撕毀。

吳冠中:像裸體、人體那就毀了,不毀就不得了。在法國畫的那些東西都是人體,紅衛兵也來毀,否則影響到你一家的生命安全了。後來到了農村勞動,畫的一些都是莊稼、麥田,那些東西就無害了。有時候可以畫一點,但是有時候部隊領導看了之後也批判,你又畫畫了,你又搞什麼,就是這樣。你那麼辛苦畫了之後藏到老鄉家裏,藏起來。

許戈輝:那您剛才說的這一段,是被稱為“糞筐畫”的那一段嗎?

吳冠中:對,那時候就在農村。開始不讓畫,到後一階段鬆一點了,可以畫一點。沒東西,於是就把糞筐找來當畫架,找農村用的那個黑板,紙的壓的,拿來刷個膠,當油畫板用。用這些材料,在農村畫,畫了一些東西就藏起來,藏在老鄉家裏,不讓指導員知道。

許戈輝:那在這個過程中,您沒有過非常苦悶的時候?

吳冠中:苦悶是很多,就是回來之後,在文藝思想上的苦悶很多。每天經常要被批判,經常是報紙上批判你,或者在學校裏批判你。我經常是批判的對象。當時我老伴她跟著我,她也知道我這個苦悶。

許戈輝:怎麼樣排解呢,怎麼樣度過這段苦悶的日子呢?

吳冠中:我不管,但因為我相信,我走的路是正確的,我相信。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相信我的東西將來是會有人認識的。我的畫當時是不能發表,更不能賣,當時沒有商業。那時候最重要的就是發表了,發表一張畫就是最高的待遇了,也沒有地方收藏,反正畫了之後就收起來,否則還要批判你,“你還畫這些東西你什麼意思?”畫了之後,我說將來等著當出土文物了,隻好這樣。當時我這樣來安慰自己,我說將來它還是出土文物,所以我還是要很保護它。我覺得還沒等到我過世,它就出來了,這點對我講是很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