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特征?”
“眼睛:瞳仁顏色都是灰色的,兩隻眼睛的瞳仁自然分開,無論多麼專注也不會使兩隻瞳仁彙聚起來;
身體:體重明顯變輕,骨骼變得突出;
語言:話很少,說話時喜歡使用隱喻;
性格:孤僻,喜歡獨處。”
……
“可是我覺的李小毛的變化並不完全符合這些特征。”
“事實上,沒有這麼嚴格,這是外人總結的,遊弋國的本義並不在此。”
“那凱瑞會和李小毛在一起麼?他們應該有共同語言吧!”
“很可惜,我估計可能性很小,遊弋國不是國,國民也不是生活在一處,作為一類特別的族群,他們沒有自己共同的棲息地,他們分散在世界各個角落,生活狀態很不固定,經常到處奔波,飄忽不定,因為這樣,人們才叫他們‘遊弋’,他們沒有自發成立過任何組織,遇到同族人時,僅僅是打個招呼而已,他們對自己人也是疏離的。”
“真不思議,他們難道沒想過自己從何處來,該向何處去麼?”羅賓問道。
伊爾忽然沉寂下來,不再說話——我何嚐不是如此,我的精神之鄉在哪裏?白莊,不是的,白莊並不是我的歸宿,奧爾走了,李小毛走了,凱瑞即將會走,我該去哪裏呢?
“伊爾你在想什麼?”羅賓問了一句。
“遊弋國應該有自己的故鄉吧,不過是精神上的,他們是懷著鄉愁的衝動尋找自己的精神家園,他們生下來注定就是要漂泊的,他們是無根民族,他們不會對任何一個地方留戀,任何事物在他們眼中都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看起來遊弋國非常的冷漠,他們似乎不會對這個世界發生感情,李小毛在這點上都是很像。”羅賓說道。
“你錯了,羅賓,恰恰相反,他們的感情非常的豐富,隻不過他們從不外露,隱藏的非常嚴密而已。他們把自己對世界的愛牢牢地安置在至高無上的精神聖壇之上,不允許任何人來褻du,他們的愛是博愛——他們像孤獨的苦行僧,在時間和空間的交錯當中往返,磨礪自己的肉體,淨化自己的心靈——”
“那他們是理想主義者了?”
“沒錯,徹底的理想主義者。當理想一次次地在現實中受挫後,他們就把愛冷凍起來,久而久之,剩下的隻有冷漠,他們用沉默抗議不公,用自我放逐傳達自己的主張。理想主義就是遊弋國的宿命,理想不滅,他們就會一直行走下去。每當行走到一陌生的環境,他們會會漸漸熟悉這裏的人和事,這一時期,是理想與現實再度交鋒,可往往理想會落敗,當他們了解的足夠多的時候,失落感就來了,慢慢地,失落感變成一種煎熬,迫使他們選擇離開,到另一個新的陌生地方去。就因為這樣,遊弋國的國民不會永久地在一個地方定居,否則他們的壽命就會縮短。”
“他們的生命就是在移動中持續的,行走構成他們活著的信條——那麼,‘遊弋’的意義就突出出來了。”
“你理解的很正確,羅賓,他們就是這樣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直到失望,然後離開,重複著這麼一個循環。”
“他們一定對未知世界滿懷憧憬,否則,他們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到處奔走了,我想,他們或許有過和李小毛相似的經曆,被周圍的人們排擠,因為他們總是顯得很特別,他們始終沒有放棄使自身獨立於外界的習慣,久而久之,他們不得不走上自我放逐的道路,或許他們在尋找能夠接納他們的地方。本質上,他們是想得到認同的。”羅賓說道。
“聽起來不無道理,我無法駁斥,但我覺得有別於正宗的遊弋國人,我覺得,他們可能通過遊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隻是專注行走本身。”
“這樣他們就會忘卻被人排擠或者孤立時的種種不快,在勞苦自己的身體時,在接觸更多新的外界事物當中,使自己獲得新生,遊弋國成了他們的歸屬地,他們開始了另一個別樣的人生。”羅賓說道。
伊爾無言。羅賓繼續說,“你知道他們的結局嗎?”
伊爾想了想,“他們的結局就是遊弋,遊弋本身是個閉合的圓,這個圓沒有起點,沒有終點,他們在遊弋國的命運就是重複這個無限循環的圓,如你所說,‘遊弋’的意義更加的突出了。”
“可是我覺得,他們對世界並不是沒有影響的,可能在他們當初所處的那個環境的時候,原著居民會排斥孤立他們,然而當他們離開以後,一定會在原著居民當中激起波瀾,改變一下原著居民自己——去年李小毛吃垃圾的那件事情,隻是特別激怒了奧爾一個,打心裏講,我不願幹涉這一切,李小毛畢竟在我們當中產生過影響,起碼他的離開,會促使我去思考,或許‘李小毛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小奇跡——原來貓咪也能那樣的活著,他使我改變一如既往的觀念,其實自尤四青活著的時候我就已經被她的種種奇怪的舉止所驚訝,‘驚訝’意味著羈留在我們頭腦中的成見已經被推翻,迫使我們不得不去重新認識這個世界。這一體驗對我們不是有害的,它反而能促使我們進一步接近事情的真相,因為生命中的這些奇怪的現象,呈現了生命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它告訴我們生命不唯獨於一種單一貧乏的狀態存在,隻要不違背生命存活的基礎條件,任何一種生存方式都是可能的。”羅賓說道。
“你說的很對,羅賓,這好像我們之間是第一次這麼深刻交談,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認為的。”
現在羅賓成了講故事的人,伊爾成了聽眾。
“具體時間我也想不起來了,我就在一種不確定的時刻站在一個特殊的角度審視尤四青時開始的,很多時候我們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結果呢,外界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都被我們忽略了。我在尤四青每天的作息生活中發現了種種奧秘,她不是一個平凡的存在,若幹年以後我想我還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想起尤四青的,想起她那些早逝的小貓咪,很多我都記不名字了——尤四青算不算是遊弋國的國民呢?”
“如果單從‘遊弋’兩個字字麵上理解,她不是。”伊爾說道。
“但是我們拋棄嚴格的對‘遊弋國’國民的界定——比如每個人或許都曾有過出門遠行的衝動,想去一個陌生而且神秘的地方,那麼我們是否就與遊弋國有緣呢?”
“你提醒了我,羅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拋開狹義上對遊弋國的理解,你說的人人都曾有遠行的衝動實際上是把遊弋國的意義一般化了,擴展到廣義的層麵上。是的,可以這樣認為,將遊弋國分成兩種層次,一種是狹義的,一種是廣義的。狹義的遊弋國人比較純粹,他們從生下來就注定這一生都是遊弋國的人,可能剛開始時不容易發覺,在逐漸走向成熟的同時,遊弋國的特征越來越明顯,直到最終他們確立自己的身份,做一個地地道道的遊弋國人,他們一生隻堅守著一個信條,從來不會放棄,他們的生命是用路程來計算的;廣義的遊弋國人突破了這些界限,其實凱瑞就算是廣義上的遊弋國人,因為她是半路出家的,可能在凱瑞的靈魂深處埋下了遊弋國的一粒種子,這粒種子直到最近才生根發芽。廣義的遊弋國人不會在遊弋國駐留一生,當他們有一天終於感到疲憊了,不想再往前走的時候,他們就會從遊弋國裏麵退出來,從此以後他不再是遊弋國人,這種情形很多,很多人飄泊了大半生,磨平了意誌,或者覺得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理想國,於是終止了遊弋國之旅,安心地停在最後一站,直到離開這個世界。”
“那麼李小毛應該算是狹義遊弋國的國民了。他生來就與眾不同,他是尤四青生下的唯一的一隻狸花貓,奧爾用盡一切智慧也沒能使他改變。”羅賓說道。
“是啊!任何人也無法改變一個純粹的遊弋國人,他們在成長途中,總是不自覺的踏上追尋遊弋國這條道路的。他們有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不同於一般人,麵對謾罵、侮辱、攻擊,這些對常人無法忍受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就像空氣一樣,絲毫不會挫敗他們的意誌。”
“那你是不是遊弋國人呢,伊爾?”羅賓問道。
“不是,我很保守。我雖然是頭騾子,但我不喜歡長時間的行走,我更願意駐足觀望,我又想起了傳奇小路邊上的那棵柳樹,有時候,我覺得我自己就是那顆柳樹,我會永遠駐足在一個位置。”
“接下來,你要去哪裏呢?這幾天沒有看到你。”羅賓問道。
“我會去白莊呆一段時間,再往後我就不知道了,生命總是要活的,當一條路越走越窄,越來越不好走的時候,另一條路正在慢慢想你敞開,隻要換一個角度就能夠發現。”
“你是不是有過這方麵的體驗?”
“沒錯,去年,在我放逐的途中,發現自己的思想從來沒有那樣散漫過,當我從百畝樹林出來的時候,我的大腦開始舒展,好像掙脫了桎硞,一下子獲得了釋放,然後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變化著,天黑的時候,我遇見了東家,幫了他一把,然後自然而然住在了他家,在白莊呆了下去。從那時候起,我才意識到,隻有獲得充分的自由,潛力和際遇才會向我靠近。創造隻有在自由的氣氛中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