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寂滅(下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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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東家一早聽到外麵有馬蹄的聲音,便急忙起床,開門一看,原來是伊爾。

“你回來啦,伊爾。”

“嗯。”伊爾應道。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

伊爾不答。

“前段時間,百畝樹林著火,燒掉20多畝,你以前是不是住在那裏,有沒有?——”

“木棚燒掉了,一幹二淨。”伊爾說道。

“噢,可憐——那我給你整理一下,過年後,我看你不在,就把西房裏麵放蔬菜了,等我去整理——”

“不,東家先不急,我就是想過來看看,我現在住在李莊,挺安穩的,等你這裏缺人手,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再過來也不遲。”

“哦,那也行,我想想,那下個月吧,下個月這會兒你再過來。”

“那好吧!”

“你這就要走嗎?”

“是的。”說罷,伊爾轉了一下脖子,就要走。

“你等會兒。”東家說完,回身轉進院子,一會進東房,一會跑西房,過了好久,伊爾都有點兒等不住了,正要不辭而別,隻見房東提出一個大口袋,裏麵裝的有水蘿卜、芹菜、蘆葦草等等。

“來,你欠一下身子,我把口袋放到你背你上。”

“要把口袋駝到哪裏?”

“這是給你帶著吃的,拿去吧!”東家拍了一下伊爾的後背。

伊爾轉身離開了白莊,向北走去,本來他沒有抱多少期望,他隻想去李莊看看,是否還有自己的容身的機會,結果出乎他的預料,心裏感到從未有過的爽朗。

當你對“人心”預期較低的時候,你將能收獲很大快樂。

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的,成長的標誌是什麼呢?應該是越來越能夠適應這個世界,盡管從某種角度上說,就等於是學會苟且偷生,可是當你權衡對自身所有可能的得失之後,你必將會選擇這條路,生命本來就是好逸惡勞、利己的。既然換種方式可能使自己生活得更好,為什麼不接受它呢?起碼從現在開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在一條路上,逐漸走向死角,越來越艱難,自己苦思冥想,終日昏昏沉沉——其實,暗暗地,另一條路正在向你慢慢展開,當你從自身設置的桎硞裏走出的那一刻,世界便立刻煥然一新,“新”的道路在等著你走,這個“新”不是實際意思上的“新”,而是意識中的“新”,你能夠換一種心境來看待這個世界,世界本身沒任何改變,但是你變了,你會發現原來的死角,隻要轉個彎兒,就能夠走出,不管怎樣,當痛苦、鬱悶已經到達頂點,接下來,程度必然減輕,那麼就可以說是快樂,樂極生悲、悲極也生樂。

東家是那樣一個人,性格直爽,個子矮小但勤快能幹,生活雖然勞累但卻不複雜,這在百畝樹林裏見不到的。百畝樹林與外界始終有一層隔膜,與周遭世界多少有些格格不入,是百畝樹林把自己孤立了,還是外界對百畝樹林的漠視。漠視,乃最大的歧視,是的,百畝樹林從來都被外界所漠視,直到那場大火它才被外界關注,然而,關注又能怎樣,不過把自己更快葬送掉了,當初是因為百畝樹林出於自保,才把自己孤立起來,顯然過去人們對於周邊環境存在強烈的不安全感——這或許是因為曾經遭遇過挫折,所以對外界環境過分的敏感,結果,漠視像空氣一樣充斥在世界的周圍。

不對,我忘了另一個原因,世界的空間是有限的,挫折從何而來——最初應該始於爭奪或者被爭奪。如同一輛列車,隻有上去的人,很少有下去的,空間越來越擁擠,“乘客”就在這種盲目的“群眾意識”引導下迅速膨脹,然而世界沒有多餘的空間留給他們,於是必然會有更多人在外邊等待,忍受歧視,忍受冷漠,結果每爭奪一次,人們的警惕性就提高一次。

生命從來就是殘酷的,想當然的事情往往事與願違。百畝樹林仿佛就是這些不幸人們的避難所,因為都曾遭遇過漠視,相互之間可以體諒,才能夠共存,但是大家都本能地回避過去經曆的種種不快,那是留在心底永遠的痛楚。與此同時,他們也沒忘記對個人領地的極度敏感,所以一旦有外界入侵——胡蜂,必然起來反抗——我是第一個,然後是他們——難道這場大火因我而起,伊爾,你可成了罪人,不,不是,怎麼會是這樣?盡管我後來沒有參與,但是,我也沒有阻止啊!但是誰又能料到結果會是那樣,一場大火像惡夢一樣跑到現實中來,百畝樹林毀壞了。如果可以有另一種選擇——唉,現實擺在眼前,甚至連麵對的勇氣都沒有——真是無藥可救,無藥可救啊!——或許,這種事情早晚會發生的,隻是時間問題,如果再來一次的話,可能仍舊是這個結果,人們一直希圖業已發生的事情能夠重新再來一次,然而,即便是再給一個機會,可仍然是這個結果,許多事情從開始已經注定好了,事情必將按照最有可能成為的那種結果發展。

不管怎樣,百畝樹林已經變成這樣,無論如何也不能挽回了,木棚、榆樹所在的位置,如今已經變成翻過的耕地,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

現在該回李莊了,走的時候沒同羅賓打招呼。

4

羅賓走的那天早晨,天氣忽然變得寒冷,天空陰霾,像要下雪的樣子,隻有羅伯特送他,羅伯特本來想去房子後麵叫伊爾,羅賓擺了擺手說,“不必了,回去你再跟他說就是了。

尤四青靜靜躺在小床上,瞪著眼睛看著羅賓收拾東西,她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很陌生,眼睛睜得溜圓,大腦卻無法處理視覺信息,從眼睛到大腦的路徑仿佛被切斷了,尤四青就隻能這麼幹幹看著,羅賓抱了抱她,感覺尤四青像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軟綿綿的,而且十分聽話。

“尤四青,我要走了,無論如何你要等我回來,聽見了嗎?不要盯著我看,你要把我的話記住,李小毛還要你照顧呢,你可不要不負責任。我走了以後,奧爾他們會過來陪你的,聽見了嗎?你要好好招待他們,不要老是不說話,呆呆地躺著,他們會不高興的——另外,今年沒見你吼春,要是有狼貓(狼貓,就是公貓)找你,你就別理他們,有一個李小毛就夠受了,我可不想以後天天聽著小貓叫個不停,嗬嗬!哎,李小毛呢,李小毛去哪裏了——又在照鏡子。”

“李小毛,你可是狼貓啊,怎麼最近老是照鏡子啊?”

“我在找李小毛!”

“那個不是李小毛,那個是李小毛的像——這個才是真的”羅賓用手輕輕搖了搖李小毛的腦袋。

“不,不是的,他說他也叫李小毛,我還和他說過話呢?”

“小傻瓜,你怎麼和他說話?”羅賓看著李小毛十分專注地盯著鏡子。

“在洋河上,不,應該是在水麵上。”

“唉,我搞不懂你在說什麼,等我回來再想吧——羅伯特在門外等著我呢!”說完羅賓收拾好行李出了門。

羅伯特一直把他送至巷口,羅賓揮了揮手,“回去吧!”,羅伯特待羅賓的身影遠去,然後向後麵走去,剛走進後麵的小巷,就和伊爾碰了個對臉,伊爾問道,“羅賓走了?”,羅伯特點了點頭,“剛走,你還可以看到他。”

羅伯特和伊爾走出巷尾,羅賓已經走出視線範圍,看不到了。

“他有沒有留下什麼話?”伊爾問道。

“沒說什麼,就是不要驚動大家,他會盡早回來的——對了,我要去通知百畝樹林。”

“我去通知吧,我走路快些。”

“那麼一起去吧,走得慢些,反正我也沒事做。”羅伯特說道。

當羅伯特發現尤四青出現異樣的時候,羅賓已經離開李莊半個月了,動物們依舊像往常一樣,分別按時來到羅賓家裏,陪尤四青聊天,說是聊天,其實隻是自言自語,因為尤四青很少說話,隻是靜靜地躺在床上聽,偶爾欠欠身子,換個姿勢,或者舔一下身上的毛,後來,動物們幹脆相互聊天,不管怎樣,尤四青也隻是個聽眾。

一天中午,羅伯特忽然問李小毛,“早上尤四青吃得什麼東西?”

李小毛想了半天,“好像沒吃什麼東西。”

“昨天呢——昨天一直沒看見她下床,你看她的食盆有沒有動過。”

李小毛過去看了看,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從昨天一整天到現在,尤四青什麼東西也沒吃。”羅伯特發現事態有些嚴重,趕緊去叫伊爾,伊爾認為隻有奧爾知道該怎麼辦,便去百畝樹林找奧爾他們。路過沙坡的時候,柯克正在沙坡頂上站著,遠遠的看見伊爾從東邊跑過來,便叫住了他。

“你去找誰?”

“奧爾”

“是不是尤四青——”

“對,你也快過去吧”

“哦——你不要走,我來叫他,他就會來的。”說完,柯克朝著大槐樹的方向,高高地鳴叫三聲,沒過多久,奧爾果然從那邊飛過來了,之後他們一起去了羅賓家。

尤四青縮成一團,眼睛睜得溜圓,奧爾用翅膀在她眼前揮動,眼珠一動不動,像是失明了一樣,奧爾在她耳邊輕輕地叫了聲,“尤四青,怎麼了,能聽得到我說話嗎?”

尤四青隻是動了動耳朵,然後縮成一團,眼睛一動不動。

奧爾歎了口氣,“估計堅持不了多久了。”

“是什麼病,能治的好嗎?”羅伯特問道。

“根本就沒病,尤四青的生命就像蠟燭一樣燒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