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爾的離開,多少給百畝樹林帶來些波瀾。
一開始有人提出要找回伊爾,可能是羅伯特吧!不過之後就不了了之了,總之從“審判”到最近的這段時間裏,對於伊爾的事情,百畝樹林選擇了集體沉默,大家表現出驚人的麻木和冷漠。我們不能懷疑百畝樹林沒有關愛,可是這個世界上,任何形式的愛都是有界限的,如同事故現場的警戒線,過了警戒線,你就可能因涉嫌而被警方懷疑——超越了愛的界限,愛就不複存在了,轉而成為嫉妒,憎恨。
愛這個概念是怎樣誕生的呢?它絕不是孤立地呈現在人們的意識當中的,而是和對立麵“仇恨”同時出現的,這裏套用一下集合論,仇恨就是愛的補集,仇恨∩愛=情感,情感是仇恨和愛的全集,當人的情感超出了愛的界限,下來所要麵對的就是仇恨。
有愛亦有恨,無愛亦無恨。
就比如,我有幾個要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某個朋友A失去了消息,我就會問其他朋友,“喂,你知道A幹什麼去了,怎麼最近沒見到他?”那個朋友沒有回答,而且表現出不值一提,漠視的表情,然後擺一擺手,我大約可以悟出他一半意思——A君做了超出我們所容納的事情,已經被孤立了,但至於做了什麼,我不知道,也沒有去問,至於為什麼,一來是出於自保覺得不應該,二來不值得沒必要;然後又有其他的朋友問我A君的下落,我表現出不值一提、漠視的表情,然後擺一擺手,不用做任何回答,他也明白了,他也不會再問下去,於是一而二,二而三,我們這個圈子裏達成共識——誰也不會再提起A君,或者A君這個人本身並不存在過。
一切照舊。
之後某一天,A君忽然又出現在我們的視野,可能他事先和我們中的一個見過麵,他們兩個一起出現,像是久別重逢,十分的友好,善變的我們立刻報之以笑容來融合這種溫馨的氛圍,A君又成了我們的一員,好像以前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一切照舊。
這在百畝樹林中已經形成一種潛規則。
這種潛規則稱作“明哲保身”。
柯克迫使伊爾離開了百畝樹林,看起來不能容忍,不過既然發生了,大家就也隻好麵對現實,日子照舊得過,隻要不影響自己的正常生活,任何變化都是無關緊要的。柯克依舊我行我素,接下來大家之間的交往似乎少了很多,或許也跟天氣一天天變冷有關,不管怎樣,所有的不快都會因時間的流逝而被人們漸漸遺忘,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很健忘的,經常摔倒在同一個地方。
以後的日子裏,大家都盡可能的回避“伊爾”這個名字,每當有人經過伊爾的木棚時,通常會裝作視而不見,有一次凱瑞曾做出某方麵的暗示:“木棚的主人到哪裏去了?”,聽到的人會選擇不予理睬或者沉默狀。總之,在我們這個世界裏,不管是誰,離了他都不會因此而終止,一切仍然照舊。
我不清楚柯克的真實想法,不知道在他心裏是否有過對抗性的掙紮,不過,他是有自己的企圖,這點毋庸置疑,他可以在某些特定的場合成為百畝樹林的意見領袖,所以百畝樹林在他意誌下進入沉默狀態。
2
日子一天天進入深秋季節,秋風愈加蕭瑟,樹林裏所有樹的樹冠和枝條,被風抽幹了水分,變得筆直而且蒼脆,在淩晨的寒風中搖擺,發出“喳喳”的聲音,感覺像是老人的骨骼,隨時都有可能被外力折斷。東邊的天空漸漸泛紅,西邊遠處的山脈起伏成一條平滑的曲線,顯露出一片金黃,這時奧爾鋪開雙翅浮在空中,像滑翔機似的從洋河北岸飄來,早晨的時侯,河水聲音很大,奧爾在幾十米的高空就已經聽到流水的聲音,洋河蜿蜒向東南,宛如一條玉帶,河的轉彎處有一個村莊,羅賓的家就在那裏。河經過沙洲分成兩股,繞了過去,然後又閉合,這裏周圍是一處淺灘,夏天河兩岸覆蓋著西瓜和香瓜翠綠的葉子,到了秋天,不拉瓜秧,這裏就成了垃圾場,植被仍舊立著,風把塑料袋吹上了天,經過植被時,塑料袋就掛在上麵,迎風搖擺,白的,紅的,黑的,像旗子似的在風中搖擺。到的過年前後,這裏就不再是平原,垃圾已然堆成了一道嶺,水在上麵結了冰,將垃圾固定成一道堤壩。等到來年開春才會有人清理,把垃圾鏟平,埋在地下,種上高粱,玉米,西瓜,香瓜……
雖然現在已經上凍,不過隻表現在地表,沒有冬天那麼徹底、壯觀。
奧爾視力極好,經過垃圾場,看見有個物體在上麵活動,忍不住好奇,再往下看時,看清其高聳的脊背,腦袋縮在下麵,像隻大老鼠,奧爾知道目標來了,收斂翅膀,身體倒懸,直射而下,越往下,看的越來越清楚,“老鼠”在瘋狂的咀嚼,從頭到尾巴,顯出狸花一樣的毛色,毛很長,奧爾兩爪向那隻“老鼠”伸去……忽然一個閃念,奧爾覺得有些不對,急忙收回雙爪,張開翅膀用力向下一揮,頓時卷起一層煙霧,兩爪觸地,向前彈跳幾步,那“老鼠”被風卷住,嚇的脊柱上麵的毛了都豎了起來,跟著叫出一聲,“喵——”。
3
羅賓每天定時起床,一到那個時刻,生物鍾準時將他喚醒,再也別想睡著,穿上衣服,開門呼吸新鮮空氣,尤四青早已蹲在門口的窗台上守候。以往天亮的時候,尤四青從外麵回來,總是叫羅賓給她開門,可是最近以來,大概是進入秋天以後吧,尤四青就不再叫門了,而是在外麵不聲不響地靜靜等候,有時候羅賓半夜醒來,注意給她留了門,她自己可以推門進來,可是現在天氣越來越冷,羅賓不可能晚上再給她留門,她就這樣一直守到天亮羅賓起來。最近羅賓已經很少聽到尤四青說話了,他問她,她也很少回答,尤四青好像在思考什麼事情,於周圍世界漠不關心,一天當中大多數時間都在發呆。
“四青回來了。”羅賓像往常一樣把她抱進屋子裏,尤四青已經不習慣被人抱著,從羅賓懷裏跳到桌子上,下了地,喝了一陣子水,喝水的時候吸進不少空氣,完後打幾個飽嗝,最後跳上chuang,在床頭縮成一團合眼睡去。
西邊的沙坡上,傳來柯克報曉的聲音,羅賓滿臉含笑地望著西邊,麵部受冷而表情僵化,風聲呼呼在耳邊作響,秋天的早晨較夏天分外寧靜,雞鳴聽起來格外清晰,院子裏的落葉早被風卷走,隻有牆角處還有些殘存。
吸了幾口清冷的空氣,羅賓正當回屋洗漱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淒厲的叫聲從房子後麵由遠及近地傳來。尤四青同時也聽到這陣奇怪的聲音,迅速從床上躍下,跑出門外,隻見奧爾從房子後麵飛過,兩隻腳抓著一個動物,聲音就是從那個動物身上發出的。
“呀,怎麼是李小毛,奧爾你從哪裏把李小毛捉到的。”羅賓驚道。
奧爾把李小毛輕輕放到地上,一臉怒色,盯著尤四青,“尤四青,你不管好他,你知道他到外麵幹什麼去了。”
尤四青好像沒聽見,隻是靜靜地低著頭給李小毛舔臉,李小毛嗚嗚地叫著。對於奧爾的話,尤四青好像全不再意,過了好長時間,才擠出一句“我能有什麼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