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遊青龍寺贈崔大補闕》,寺院壁畫:
光華閃壁見神鬼,赫赫炎官張火傘。
然雲燒樹火實駢,金烏下啄赬虯卵。
魂翻眼倒忘處所,赤氣衝融無間斷。
有如流傳上古時,九輪照燭乾坤旱。
……
雖然讀來奇奇怪怪,不可理喻,但也確實傳達了壁畫驚天地泣鬼神的氣勢,呈露了詩人在壁畫前心靈所受到的強烈震撼。
韓愈詩文能大氣磅礴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把過去逐漸變得規範整齊、追求節奏和諧、句式工穩的詩歌外在形式加以破壞,使之鬆動變形,形成變化多端的另一種氣勢。他常常把散文、駢賦的句法引進詩歌,使詩句可長可短、跌宕跳躍、變化多端。像《忽忽》采用十一、六、十一、七、三、七、七的句式,開頭就是一句“忽忽乎餘未知生之為樂也,願脫去而無因”,完全是散文的句法,卻又給人以一聲發自肺腑的歎息似的震撼,適應了內在表達的需要。又如《南山詩》連用五十多個“或”和“若”,如“或連若相從,或蹙若相鬥,或妥若弭伏,或竦若驚雊”,在五言古詩中開創了賦體式的長篇排比句法,構成滿目琳琅、多姿多彩的風景圖,在詩歌表現上實在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再如《寄盧仝》《誰氏子》等,則大量在詩句中用散文的虛詞,如“破屋數間而已矣”“放縱是誰之過歟”“不從而誅未晚耳”等等,使詩的平穩和諧節奏與意脈發生了曲折變化,令人感到驚訝、陌生,也令人感到新奇而注目。
韓愈以宏大的氣勢、豐富的想象、新穎的語言所寫的詩文,表現了一種過去從未曾有過的風格,雖然他著意求變,翻新出奇,但絕不是一味地在語言形式上下功夫,而是既有新的意象、新的形式,又有獨特的個性與深入的體驗熔鑄在其中。
韓愈的詩文能夠做到大氣磅礴,氣勢雄絕,這除了與他以醜為美的藝術風格有關之外,還與他開闊而博大的胸懷、寬廣的視野、敏銳的藝術鑒賞力等有關;與他海納百川、激蕩奔騰的求真人生道路有關;與他堅持真理、百折不撓的正義精神等,也都有很大關係。
當然,韓愈的詩文也並不總是以大氣磅礴見世,那種平淡的、清新自然的詩歌,也是占有一定比重的,如《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這是與大氣磅礴、奇險怪譎的韓愈詩文風格大相徑庭的,這體現的是韓愈詩歌的另一種風格:清新、自然、美麗、濃情。但這不是韓詩的主要特色,韓愈詩文的主要特色就是氣勢宏大、尚險好奇、瑰麗奇崛,在這一方麵,他使唐詩乃至宋以後的詩歌發生了很大變化,正如葉燮《原詩》所說:
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
葉燮說韓愈是中唐詩歌追求奇絕的鼻祖,這句話很好地評價了韓愈詩文在中唐詩文史上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