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日益衰羸的身體,韓愈不禁慨歎為什麼不隨老成而去,與他在九泉下相聚。又想起了兩人的兒子均在幼年,老成有二子:湘、滂約在10歲左右,自己的兒子昶隻有5歲,指望他們長大成人,有所作為,是很渺茫的事,思念及此,不由得扼腕而歎。
而對於自己的妻兒、家庭,韓愈也是負責任的,愛之簡直勝過了自己的生命。
在任四門博士期間,他曾經碰到過一個“圬者王承福”。韓愈寫了在這一時期最有影響的一個作品,即《圬者王承福傳》。這其中所謂圬者,就是粉刷牆壁的泥水匠。王承福是京兆長安人,世代務農,天寶之亂後,被征招入伍,在經曆了13年的軍旅生活後,也有了官職勳階,退伍後操起了泥水匠為生。
韓愈特別反對王承福不願為他人、為家庭負責的態度。王承福不肯娶妻生子,嫌勞心勞力。韓愈批評他是“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說“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言語之外,體現出韓愈對親人無比的深愛之心。
韓愈為了生計,很長一段時間都與妻兒分離,作為一個有情有義的男兒,無時不對他們思念有加。汴州兵變時,韓愈正在偃師。想到離亂中的妻子和女兒生死未卜,擔心之餘,披衣起床,繞壁彷徨:
暮宿偃師西,展轉在空床。
夜聞汴州亂,繞壁行彷徨。
我時留妻子,倉卒不及將。
相見不複期,零落甘所丁。
嬌女未絕乳,念之不能忘。
忽如在我所,耳若聞啼聲。
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
汴州這一分手,不知何日方能相見,如能相見,自己甘願受孤獨零落的遭遇。最令人放心不下的是繈褓中的女兒,出生不久,尚未斷奶,對世事懵懂無知,一想到女兒,雙耳好像聽到了她的啼哭聲。假如此時能重返汴州,他一定毫不猶豫地前往,即使前麵是刀叢劍樹,自己也在所不辭。窗外萬籟俱寂,月光如水,韓愈頭腦之中似一團亂麻,怎麼也梳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隻覺得腦袋隱隱作痛。
韓愈52歲被貶潮州時,妻兒隨其一同發配。途中又遭遇小女染重病無醫可治,身亡。韓愈大哭一場,寫下《祭女挐女文》:
昔汝疾極,值吾南逐。蒼黃分散,使女驚憂。
我視汝顏,心知死隔。汝視我麵,悲不能啼。
我既南行,家亦隨譴。扶汝上輿,走朝至暮。
天雪風寒,傷汝羸肌。撼頓險阻,不得少息。
不能食飲,又使渴飲。死於窮山,實非其命。
不免水火,父母之罪。使汝至此,豈不緣我!
讀這段文字,我們仿佛看到了一個兩鬢斑白、滿臉淚痕的老人,在茫茫的原野上迎風獨行,悲悲切切地尋覓已經遺恨長逝的女兒,其情其景,怎不令人灑下一掬同情之淚!
所以皇甫湜在《韓文公神道碑》中,說韓愈“內外煢弱悉撫之,一親以仁。使男有官,女有從,而不啻於己生。交於人,已而我負,終不計,死則庀其家,均食剖資。與人故,雖微弱,待之如賢戚。人詬笑之,愈篤”。這種生活態度是韓愈真誠性情的體現。
古有“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之訓,同樣的道理,一族不及,又何以濟蒼生?隻有熱愛自己的親人,才能推己及人,兼愛天下大眾。韓愈那些描寫親情的詩篇充滿情韻,顯示了詩人仁德的一麵,也顯示出詩人人性的光輝。這是韓愈迥異於時人,並在曆史上獨具風采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