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想用少數黃金,維持金圓券不跌價的政策,就給這樣的人海戰術打垮了。
從貨幣學觀點看,金圓券的發行,根本是違背金融基本原理的,政府在根本沒有現金銀準備金的情況下,大肆發行,是典型的賣空;收兌黃金美鈔,又是典型的買空。買空賣空於先,自然出爾反爾於後。最後中央銀行庫存的黃金,以“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用作戡亂,以慰民望”的大道理,搶運到台灣,作為新台幣發行的準備金了。國民黨說這些黃金安定了台灣人事,但卻不說這些黃金丟掉了大陸民心!
王升又回憶:
我記得非常清楚,有一個下午,我集合兩千多名打虎幹部,等經國先生回來講話,可是到了6點鍾他人還沒來,我就打個長途電話到南京,我在電話裏聽到他的聲音,好像曾經痛哭過的聲音;我想他曾經力爭,但最後沒有辦法,限價一開放,經濟全麵崩潰,國家就這樣更加困難了。所以在上海管經濟,是在最危險、最困難的情形之下,沒人敢這樣做,他這樣做了。
當然,我們總是要回去的,我們相信,我們回去的時候,我們絕不會忘記上海老百姓的這筆錢,我們一定要雙倍、十倍還給上海的老百姓,我們一定要為上海做一番偉大的事業。
如今,蔣氏父子龍屍已爛、王升共犯牛皮已老,他們縱使“絕不會忘記上海老百姓的這筆錢”,但是,不論是魂兮歸來或人兮歸來,上海的老百姓還敢領教這些武鬆嗎?
金圓券的最後下場是貶值速度遠超過法幣,據中央信托局儲蓄處經理祝世康《孔祥熙、王雲五與通貨膨脹》的統計:“截至1949年5月25日上海解放時,金圓券的總發行數字達到八十萬億元。金圓券的貶值程度在不到十個月的期間內,竟超過法幣在十四年內貶值速度的一百倍。” 兩種劣幣大比賽之下,法幣又算老幾呢?英國16世紀即有“葛來舍定律”(Gresham's law)出現,昭告世人“劣幣驅逐良幣”(bad money drives out good)這一真理,舉世經濟學家無不奉行,但是,他們的經濟學全“錯”了,原來金圓券最後劣得驅逐了自己——當一百萬麵額最後出現的時候,蔣介石的中央印製廠終於不勝負荷了。原來印出那一張紙,成本就不止一百萬了。古往今來的經濟學家,誰也沒想到“劣幣驅逐劣幣”竟可以至於此!從這種角度看,蔣氏父子的確有他們一套“上海經濟學”,雖然金圓券上鼻青眼腫,但在“經濟學”上卻趾高氣揚,——他們推翻了四百年的“葛來舍定律”!
當然,蔣氏父子以“上海經濟學”作惡,一定有其幫凶,凶首即為財政部長王雲五。王雲五晚年在《岫廬八十自述》中坦承其事,還引傅斯年等鼓勵他的信以自炫,可謂老而無良,同時也反證了傅斯年對經濟的無知。據壽充一《王雲五與金圓券》的調查,幫凶有二人最突出,就是部長王雲五和次長徐柏園。該文初步判斷是:“關於金圓券方案的起草,王、徐是合謀的,當初發動的是徐,後來賣勁的是王。”此說應屬不實。徐柏園固非善類,但經濟學常識應優於蔣氏父子與王雲五,人又滑頭,他豈敢做這樣傷天害理之事?他一輩子給蔣介石小心翼翼做賬房,垂老被蔣彥士、李煥弄得含冤莫白。這種連金碗案都嚇破膽的膽小鬼,還敢出主意搞金圓券嗎?
斯特林·西格雷夫(Sterling Seagrave)在暢銷的《宋家王朝》(The Soong Dynasty)第二十章中,敘述蔣介石如何於1949年2月,以下野之身,急著將國庫黃金私運到台北等。西格雷夫雖然洞徹隱微,但是畢竟因為他是洋鬼子,對中國的事情還是難免隔了一層。例如他說1949年4月,“蔣介石來上海的真正原因,是請求大耳杜和青幫協助他劫掠‘中國銀行’”。這話就不對。因為事實上,1949年時的蔣介石,已經不是二十多年前的蔣介石了,他要“劫掠‘中國銀行’”,實在無須“大耳杜(杜月笙)和青幫”的“協助”。西格雷夫說“國民黨部隊在銀行四周好幾條街道外就設立警戒線”,試問可以這樣動員大量軍隊的人,還須靠黑社會來“協助劫掠”銀行嗎?又如西格雷夫說:“蔣介石的劫掠中國銀行的計劃,執行得非常謹慎小心。一艘髒兮兮的貨船,停泊在國泰飯店對麵的海濱路旁。船上的苦力,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其實都是第一流的海軍士兵偽裝的。”這話也不對。因為事實上,當時派出去的根本是軍艦,而非“一艘髒兮兮的貨船”。又如西格雷夫說被“劫掠”的是“中國銀行”,這話也不對。因為事實上,根本不是“中國銀行”而是“中央銀行”。……凡此種種瑕疵,都是這本《宋家王朝》美中不足的地方。不過西格雷夫所寫的這一“劫掠”事件,值得細加追究、尋其來龍去脈,頗有奇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