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4章 天崩地裂(4)(1 / 2)

土地,遠比白銀珍貴得多,因為銀子賠出去日後有機會還能賺回來,國土割出去,就很難收得回來了。至於恥辱,倒可以忍一忍,畢竟國家在、土地在、人民在,隻要中華元氣凝聚不散,就終有天下重光揚眉吐氣的那一天。

然而想乘機從中國割取土地的列強卻絕不是沒有。就在《辛醜條約》議定的同時,俄國方麵就一直想趁中國最虛弱的時候逼迫大清政府把東北割讓給他們。

此時,俄國的十五萬大軍已經占領了東北的所有主要城市和交通線。隨後,俄國提出了十二款談判內容,主要包括中國不得在東北駐軍,如果想要駐軍,必須得到俄國人的“同意”,由中國政府任命的東北地區官員,如果俄國覺得不合適就要撤換,從東北到蒙古一直遠至新疆的所有礦產及其利益,不經俄國允許不得轉讓別國人開采,鐵路也不能交由其他國家興建……

這些幾乎發了狂的和約條款由中國駐俄公使楊儒發回國內,已經剩下半條性命的李鴻章立刻從病榻上跳起身來,最後一次使出“以夷製夷”的外交手段,把條約內容抄錄下來給各國公使傳閱。

這一次“以夷製夷”仍然收到一些效果。西方列強們一個個大驚失色,這群虎狼們怎麼能眼看著俄國人獨吞東北?當即紛紛聲稱“中國若批準該約,是自開瓜分之兆”!同時各自向俄國方麵施壓。

與此同時,中國駐俄公使楊儒也與俄國方麵據理力爭,雙方談判的激烈程度毫不遜於戰場上真刀真槍的較量。麵對老虎一樣凶猛的俄國人,楊儒死扛到底,寸步不讓。經過屢次爭吵,晝夜激辯,楊儒心力交瘁,在回寓所的路上忽然一跤跌倒不省人事,不久,死在了任上。

楊儒的剛強,加上西方列強的壓力,使俄國人的凶狠略有收斂。八月中旬,俄國談判代表來到北京,直接同李鴻章麵對麵地談判。

此時李鴻章的生命也快到頭了。

他們這一代人,在幾千年未遇的內憂外患之間苦苦撐持,有功有過,有榮有辱,不能一一道來。可在這數十年間,中國沒有四分五裂,沒有淪為殖民地,沒有亡國滅種,反而逐步擁有了新式軍隊、先進工業和一代嶄新的人。這一切都是在順境逆境裏,有意無意間,一點點累積聚集起來的。

當一個國家浴盡血火即將重生的時候,李鴻章和他的同伴們也吐盡了最後一縷絲,一個個默默地死去了。

早在上一年的十二月間李鴻章就生了病,高燒不退,其後,已經七十九歲的老人被一群洋人掐著脖子逼著談判,天天著急上火受窩囊氣,身體日漸虛弱,七月間病情加劇,已經不能視事。到九月,這個病成了一把枯骨的老頭子又得了感冒,可無論如何,他還是強撐著病體把《辛醜條約》簽完。

九月七日,李鴻章終於在《辛醜條約》上簽了字,被隨員扶回家去,一頭栽倒在床上。

然而此時,俄國新任駐華公使雷薩爾已經站在了李鴻章的床邊,手裏拿著修改過的“和約”,其中寫明俄國軍隊在兩年內撤出東北,但中國軍隊必須接受俄國人的訓練。同時又提出:中國政府應該優先向華俄道勝銀行提供滿洲全境鐵路和一切工業的租讓權,除非該銀行自行放棄某一項租讓權,中國才能以同樣條件將其提供給他人承辦。

躺在病床上的李鴻章勉強看了這份“和約”的草案,立刻說:“這些條款,分明就是把中國的東北拱手送給了俄國,我無論如何不能對這項和約負責任。”

於是這次談判就這麼拖了下來,一直拖了一個多月。眼看英國、日本已經準備插手此事,俄國人急眼了,密令談判代表無論如何要逼迫李鴻章迅速簽約。

在俄國代表的一再催逼下,十月底,李鴻章最後一次離開自己的住處到俄國使館議事。回來後,半夜時分忽然口吐鮮血昏迷過去。經醫生診斷是胃出血,已經無藥可醫。

如此又拖了幾天,十一月六日,李鴻章又一次吐血不止,自知行將就木,叫家人給他換上了壽衣,閉目待死。

此時,俄國談判代表又吵上門來,硬是站在病榻旁,通過翻譯逼迫李鴻章在“和約”上簽字,甚至在李鴻章昏迷時逼迫他的隨從拿出官印,打算強迫李鴻章在文書上用印。

這時李鴻章又一次醒來,掙紮著一條老命用盡最後的力氣衝俄使叫著:“你滾出去,滾!”

可惜此時的李中堂已是油盡燈枯,毫無力氣,這幾聲斥嚇也如同蚊蚋一般。俄使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回身去問翻譯,翻譯低聲說:“中堂大人請您到外麵去等……”

俄國人退出去了,李鴻章的親戚子侄擁進房來伏榻而哭。李鴻章喘息半晌,低聲說:“我這半輩子麵對洋人,就說了這麼一句硬話,偏偏還使不出勁兒來……一代人,隻能做一代人的事,我們這代人過去了,將來天下興亡,要看你們……”說罷雙目瞑瞑,再無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