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賀蘭山以西(代後記)(1 / 2)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正好下了今年入冬後的第一場雪。

雪花稀疏而輕飄,還來不及落到地麵上就化成了一滴水,很快了無痕跡。

不過,賀蘭山上卻有另一番景致,山頭戴上了小小的雪帽,那麼的寧靜和肅然,山腳下是差不多已成廢墟的西夏王陵和明代長城。銀裝素裹是談不上的,暖冬的天氣預示著緊隨其後的春天和夏天仍然是幹早的季節。事實上,這樣的幹早已經延續許多年,人們早已司空見慣了。大旱望雲竟,我相信這隻是我的父輩兄長們曾經的舉止。他們每天早晨走出屋子,第一件事情就是抬頭看天,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莊重,原始而又自然,這是對上蒼的敬畏,也因此有著宗教的色彩。然後,他們才小心翼翼地走向旁邊的羊圈或者駝圈,讓困了一晚的羊群或者駝群向著草灘、湖道和沙漠深處而去。羊群或者駝群的後麵,行走著我的父輩兄長們,他們沉默無語,往往一整天都說不上一句話,臉上也看不出喜怒哀樂,像一顆緩緩蠕動的石頭。但是,在他們飽經滄桑的心裏,卻澎湃著善良、豁達和苦難交織的情感,一旦被烈酒引誘和激發了,就能夠在瞬間流淌出音樂、歌聲和舞蹈。

我指的是賀蘭山以西的阿拉善。

我在幾年前寫的一篇小說裏這樣描述過:“一山之隔,兩個世界,山是嶽飛《滿江紅》裏的那個賀蘭山。那裏是阿拉善高原,是西部的西部,有二十七萬平方公裏,其中三分之二是沙漠,人口僅有十七萬,蒙漢雜居,兩種語言,盛產民間歌手和酒鬼。”是的,單就地理而言,我這樣說也許並沒有錯,竊以為概括得還挺精到。如果上升到人文關懷的層麵,是遠遠不夠的,甚至是無知的,是對生於斯長於斯的家鄉的一種傷害。我對自己的這種無知深感歉疚,一時又難以尋找到彌補的方式。有一段時間,我的文學創作開始發生遊離,試圖寫一些關於城市生活的小說,卻都很不像樣子,自己都羞於說出口。

這又給了我一個重要的啟示,我隻能屬於賀蘭山以西的阿拉善,屬於那裏的草原和沙漠,無論我走到哪裏,無論我走了多遠。假如我的小說中缺少了草原、沙漠、羊群、駝群這些最基本的元素,我必將寸步難行,一事無成。當然,這其中不能沒有人的參與,也就是我的父輩兄長們,包括女人和孩子。於是,也才有了近期的《青草如玉》《大草垛》《許女的婚事》,包括被《十月》相中的《冬日》《秋夜》和《大水》等一係列中短篇小說。我的小說一開始就被故鄉情結和戀土情結籠罩著,始終無法擺脫,以至如影隨形。也有評論家對我這種創作傾向提出了善意的批評,認為長此以往,作品會少了大氣和厚重。我在十分真誠地接受批評和表示感謝的同時,內心卻在有些無奈地替自己辯解。實在是沒有辦法,我已經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十餘年的寫作經曆中,在百餘萬字的作品白紙黑字地落定的時候,情感因素和精神向度也隨之而確定。再說,沒有賀蘭山以西的阿拉善,就沒有我現在的文學創作和收獲。

就寫作來說,我無疑是慢手中的慢手,一年大概不會超過十萬字,卻將更多的時間消耗在了酒場上。我也曾經對自已的這種懶惰有過自責,但當那悠揚溫婉的蒙古民歌響起,我的意識會完全脫離文學的軌譴,隨著歌聲情不自禁地八方遊走,像一個騎在馬背或者駝背上,在草原和沙漠裏遊蕩的浪子,沒有目的沒有終極。我迷戀這樣的生活,這這遠隆城市給予我的一切有吸引力得多。然而,人畢竟又是現實的,作家也不例外,必須回到現實中來。這其實是一個遁詞,尤其對我這樣懶惰的又才氣不足的“作家”而言。我敬佩的青年作家石舒清此前還寫過一篇關於我的印象記,文章的題目就叫《行走的駱駝》,同是寧夏青年作家的金甌頑U直呼我為“老駱駝”,然後是一番戲說和調侃。他們對我有如此相似的印象和認同,真的讓我很感動,也很鞭策。不怕慢就怕站,因為我不是靠那利奇巧而飄逸的想象力進行寫作的人,盡管我深知想象力對一個成功的作家會意味著什麼,有如一架馬車上高速旋轉的輪子。我也相信有不少作家是靠自己的經曆和記憶寫作的,也毫不懷疑這樣的文學命題:現實就是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