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漠月的能喝酒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麻煩,譬如一些集會上,有人姍姍地來敬酒,漠月這一桌的人就會推舉漠月代表大家來接受敬酒。前兩天還有過一遭的,單位一人娶媳婦設宴席,新郎新娘來我們這一桌敬酒時,漠月就被大家抬舉了起來。其時漠月已喝了不少,臉上已頗有酒意。他端起兩隻滿盈的酒杯向一對新人說:“我不會說話,就會喝酒。”於是在一片喝彩聲裏將兩杯酒一飲而盡,可能是喝彩聲使他的豪情一路升騰了起來,他近乎自投羅網地說:
“你們的意思是我再喝兩杯?”這樣的話一出口,兩隻被他喝空的杯子很快地就又滿溢起來。喝完這兩杯酒,像脫口而出那樣,漠月說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話,這樣的話愈是被漠月這樣的人說出,愈是顯得有意思有味道,真是給大家帶來了不少的快樂。惜乎不能錄在這裏。
因此漠月雖然不多話,也不多與人交往,但他與大家的關係還是很不錯的,我就聽單位的不少人說到漠月,那完全是說到自家兄弟一樣的口氣。
漠月的小說
漠月的小說已有許多明顯的成績在那裏,是用不著我多說什麼了。他的短篇小說《湖道》和《放羊的女人》曾占據中國小說學會和中國當代最新文學作品排行榜榜首,不光是對他個人,對整個寧夏的文學創作也是有著相當的激勵作用。
但我認真看漠月的小說,卻是自他的《夜走十三道梁》始。當時拿回新出版的《朔方》來,信手翻著,很快就被漠月的這篇小說吸引住,結果吃飯時還不能歇手。從這篇小說我著出了漠月對藝術分寸的精到把握和相當紮實的敘述功力。我覺得漠月的寫作是一種氣定神閑更為自信的寫作,就像從一口大缸裏一瓢一飄地往外舀水那樣,雖是徐徐地舀個不停,缸裏的水卻總是不見其少,像暗通著一個源泉似的。其實漠月也真是有著一個源泉的,這就是雄他養他的西部阿拉善。他的筆好像從未離開過那裏,其實不是不離開,而是無法離開,是一種相互的牽扯和強烈的被吸引,就像丟了心愛之物的人,總是盤桓原地,總是尋尋覓覓。另外漠月的小說能給予人這樣的印象,我覺得,也與他這個人有關,我一直認為,寫作就是寫自己,寫自己的經驗與認識,寫自己的性情和主張,什麼鑰匙開什麼鎖,什麼樣的人就作什麼樣的文,這個是假不過去,也勉強不得的。讀著漠月的小說,我一再覺得他的小說與他之間,總是有著某種不可言說卻可神會的一致性。
個人不論寫多少文字,換多少手法,歸攏到起看,大致上也隻是一種風貌,限製造就了風格,漠月也莫能外。漠月的小說看多了,就會發現有這樣一個特點,他似乎不大情願寫到一個具體的人,似乎不願意使他的人物有一個名字。
因此在他的小說裏,出現的人物多是男人、女人、老人、兒子、小孫子,等等這樣一些顯得籠統的稱呼,但真正寫起來,又把這樣一個個無名無姓的人寫得真切可感,如在眼前。這樣一種寫法如若出自無意,則是很有意味很值得探究的。同樣不願意給他的人物起名字的西部作家還有一個紅柯,但紅柯與漠月的風格是很不一樣的,漠月也寫意,比較於紅柯,卻是寫實得多了。
於是在漠月的小說裏,我們總是那麼的容易看到一群近乎於無名無姓的人,一群容易被忽略的人,一群在漫漫的歲月裏難得被關注的人,卻是那樣堅韌而又深情地生息在一片寂寞的土地上。
是否正是這一點觸動了作家?這個其實是不可說的,即使漠月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好在他已經這樣子做了。
自從看過《夜走十三道梁》後,我就開始關注起漠月的小說來。我覺得他的小說在他特有的靜緩綿密的敘述中體現著一種難度,看起來閑庭信步,看起來無心插柳,但正如他在短篇小說《大水》中對天空的描述那樣:“烏青的雲層正在淡化,這時也變得輕薄了,大片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那種,潔淨得一塵不染,又深邃得令人心悸。”
是的,詭譎的雲層淡化到一塵不染時,會顯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深邃來,這是我所向往的藝術境界,也正是漠月的一部分優秀的小說給予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