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有關漠月(代序)(1 / 2)

石舒清

漠月的故事

我和漠月在同一個單位工作近十年了,忽然覺得如果有人讓我講講漠月,我會講不出什麼來。我發現漠月是一個沒多少故事可講的人。有些人你一旦想起來,總會給你一種蠢蠢作動不得安寧的印象,有些人卻給你一種守靜的印象,漠月給我的印象是後一種的。我有幸搞專業寫作,因此單位上不多去,偶或去了,總是能看到漠月,他的辦公室正對著樓道口。辦公室的門總不能關緊著的,連虛掩著也不好,隻得敞著,這樣就可見漠月趴在他的辦公桌上做什麼。很重沉的一個身子,似乎一旦坐穩了就不想再起來。他倒不是很專注,有時候我覺得他似乎在出神。樓道裏上下來去著人,有喧嘩聲,但漠月是極少側頭一顧的。那時候他們幾個人共用著一個辦公室,漠月的辦公桌正好是靠著一麵牆的,這真是再合意不過,使得漠月可以麵培而坐。有人來辦公室,也大多是和另外的人談話交流,漠月還是固坐在他的地方,不多回頭的。

剛開始見漠月這樣,會覺到一些生硬和不自在,但現在相互間熟悉了,就覺得漠月所以如此,既不是出於傲慢(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傲慢的人),也不是由於他生性拘束,而隻是他的一種方式罷了,這種方式於他是最為自然的。如果讓他見人就拉手,就拍肩,就忽然間親得不行,這於他為難,於別人大概也會更加的不自在吧。

而且我覺得作為一個寫作的人,他這樣一種近乎孤寡不親的方式,似乎更能贏得我的理解和讚同。

漠月,一個看起來沒有故事的人,有多少豐富而又深情的故事細浪那樣翻騰在他的心裏?

最初的記憶

此前我肯定見過漠月的,但他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卻似乎是在年,這個想來也是有點意思的。

其時我剛從魯迅文學院上學回來,拖著個大包在街上走,就碰到漠月。正值午飯時候,就被他邀到一家餐館裏去吃飯。吃飯總是要說些話的,記得我們也說了點什麼。其實我和漠月在性格上有著一些相近的地方,都不是很善於應酬。這樣性格的人遇到一起,也容易心生默契,互相間多有理解和體諒。因此那一頓飯吃過很多年了,我還能清楚地記得。

漠月是一個仁厚寬和的人,是饑困時刻,把一個饅頭一分為二,將那多一半分給你吃的人;是一件厚誠的舊棉襖,你冷了可以穿上,熱了脫下來放過一邊,卻不必過多致意的人,這就是漠月給我的最初感覺。許多年下來,雖然交往不多,但我的這一感覺還是沒有變化,反而是愈益得到肯定。漠月就像一件老棉襖,麵子似乎有些涼意,不讓人覺得熟親,裏頭卻是誠心誠意暖和著的。

記憶片斷(一)

我家在銀川新市區,到單位須坐公交車。一次從單位回家,見漠月也坐在車上,於是揚手打一個招呼。一會兒,他身邊的人下車去了,我就趕過去與他坐在一起,他給我笑一笑,說是去寧夏大學(他的母校)看一個人,這一句過後,記得我們再沒有說過什麼。覺得這一段走得熟慣的路突然間漫長了起來。

直到漠月下車,我們也沒有再說什麼。

我看著他下車,走入人群裏去了。我就想,他專程地來看一個人,那麼見到那個他看的人後,他們之間能說出多少話來呢?

不足掛齒的一件事,卻使我在寫這篇短文時,很容易地就想了起來。

記憶片斷(二)

漠月是極少說什麼大話的,也好像不大容易激動得起來。但是有一次不知源於什麼事,他卻很有些感慨地說到兩句句詩,說到那兩句古詩境界的雄大神妙。

兩句古詩是: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於是後來每見到這兩句古詩時,我都會不期然地想起漠月來,偶爾看到在某利狀態中的漠月,也會使我忽然地想起這兩句古詩。

記憶片斷(三)

群聚的時候,開會的時候,人們的樣子看起來會是有些意思的。在這樣的時候,人們容易失態,容易忘形,容易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

在一次會議上,很覺得無聊,於是就暗暗觀察起一個個會議人物來,那真是形形色色的麵目,好像處在各種不同的夢境中。這時候陳繼明讓我看漠月,我就看。漠月好像並不在睡夢中。陳繼明就說了一句讓我記下來的話,他說漠月這家夥,還是厲害呢。這種厲害,指的是漠月沒有忘形嗎?

然而當時在那麼多昏昏欲睡的麵孔中間,漠月給我的印象是有些深刻的。

對酒當歌

其實漠月還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有時甚至顯得稚拙可愛。但這需要他喝一點酒才能顯現出來。漠月是能喝酒的人。《朔方》編輯部有幾個頗為善飲者,漠月是其中的一個主力。聽說他們喝酒時是需換大杯的。酒喝到一定的份上,如果有人鼓動,漠月就會大方地立起來唱上一曲。漠月雖是漢人,但生長於內蒙古,因此一旦乘興高歌,便很有著蒙古人的豪放與深情,所唱也多是蒙古歌曲。漠月的歌聲算不得很出色,打動人的是他唱歌時的那副神態,沉溺又曠遠,誠摯複濃烈,就像一個微醺的人打出來的一連串心滿意足的飽嗝。我想那一時刻,即使真有一個歌手在場,大家也寧願聽漠月而不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