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現在變成她的爺爺一時反應不過來了,他瞧著我又一次停下手中的活兒。
我也瞧著他,有點窘地想,應該是再問一次還是不應該問下去了。
“因為長得黃色的竹子比長得綠色的竹子結實。做你這支笛子之前,爺爺不是帶你到竹林裏找一株開了花的竹子嗎?”
“嗯。”我裝著知道輕輕點下頭,其實我對蕊蕊的爺爺沒有猜疑的回答在暗暗地高興。
“爺爺跟你好不容易找到它,然後爺爺將它整株砍下來給你做了這支笛子。”
“為什麼要用它做這支笛子?”
“爺爺好像還沒有跟你說是吧?”
“嗯!”我大大地點一下頭,我感覺到非常必須的。
“因為用它做的笛子是最結實的,也是保存最久的。”
“可做笛子隻需要一段枝節,沒必要把它整株砍下來。”
“那時候爺爺把它砍下來不是跟你說過,開了花的竹子已經死去了。”
到這裏,我應該離開蕊蕊的身體,因為我已經滿足了我的另外一個好奇,未必要地為了應付蕊蕊的爺爺的反問左思右想或不懂裝懂。
“蕊蕊,你告訴爺爺你在想什麼?”
我知道蕊蕊的爺爺又是一個溫和的老人,單憑他發現了我的若有所思關懷了我的若有所思。
“對不起,爺爺。我忘記了。”我是用真心實意向蕊蕊的爺爺說聲“對不起”,那原因,不僅為了我借入了他孫女的身體,還為了我攫取了他孫女的那一刻原本屬於她的關懷。
“傻孩子,忘記了就忘記了,對爺爺說什麼對不起的。”
“知道了,爺爺。那竹子一開花是不是一定要死去?”
“當然不全是,可多數的竹子開花了後就一定死去,所以開花了的竹子也被一些人說成對愛情忠貞不渝的象征。”
“哦,這樣,我明白了。”
“都明白了嗎,蕊蕊?”
“唔,都明白了。”
“看來,我的孫女長大了。”
蕊蕊的爺爺,可惜你看不見我,可我又很不希望你看見我。我不過是沒有軀殼的一縷魂,我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別人像你一樣也看不見我的模樣。在沒有遇見你之前我帶著這深深的遺憾遊蕩人間,但現在被你說成長大了,盡管我借入了你的孫女,可我還能夠變成瀟灑地丟開遺憾,我想以後我可以堅持下去,我想我在心裏再一次真心實意地向你說聲“謝謝”。
蕊蕊的爺爺重新做活兒,我將蕊蕊的背輕輕靠向牆上做好離開她的準備。
“蕊蕊,你的鞋呢?”就這時,一個被黃昏的夕陽拉長的身影忽然出現在門口,同時我聽見了小飛喘著氣的聲音。
“什麼鞋?”
“就是你上午掛在脖子上的那對破了的鞋!你現在馬上拿給我!”
“我怎麼會知道那對布鞋在哪裏?”我還沒有離開蕊蕊就被小飛弄得不知所措,還有我真的不知道蕊蕊的那雙破了的布鞋在哪裏,當我再次見到她飛落在她的肩頭上時,她的腳已經穿上了另外一雙花布鞋。
“你怎麼會不知道那對布鞋在哪裏!”
“我就不知道在哪裏!”見小飛有點氣急敗壞,我也焦急起來。
“你的那對布鞋不是放在門後?”
經蕊蕊不緊不慢的提醒,我果然在門的後麵找到了蕊蕊的那雙布鞋。
“蕊蕊,快給我!”
“你急著要它們——”還沒有等我把問話說完,小飛迫不及待地跑開了。
他這樣子極為引起我的好奇,我刻不容緩地離開蕊蕊的身體,我迅速地一騰起飛起來,以我飛的速度隻一眨眼的功夫追上了小飛,並輕輕鬆鬆落在他的肩頭上。隻見他穿過中午的廳堂跑上樓梯跑進房間裏,然後他一屁股坐在書桌前,氣喘籲籲地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了一瓶萬能膠。他擦一下額頭上跑出來的汗水,然後平喘著呼吸、穩定著雙手的他用萬能膠的膠水將蕊蕊的布鞋的破口粘合上了。
他為什麼非要在這時候把蕊蕊的布鞋修補好?我的好奇像咖啡越濃烈,我的耐心像香氣越持久。
隻見小飛花了一分鍾的時間用他的嘴巴對著布鞋的粘合口不斷吹起,隨後見他從自己的床上拿過來一個紙盒,看來這個紙盒是他預先準備好的又是他拿出了自己的球鞋將蕊蕊的布鞋放了進去。他蓋好紙盒後稍微吐了一口氣,接下來我還沒來得及猜想他的意圖,他便迫不及待地跑出房間跑下樓梯穿過廳堂再返回到蕊蕊的家。
“蕊蕊,來!”在我幾乎目不暇接時,他便牽住蕊蕊的手往外跑。
他究竟要帶蕊蕊去哪裏了?他跑的一路上,我滿腹狐疑,而蕊蕊卻在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說她的爺爺說她長大了。
夕陽的餘光染紅了天邊,也染紅了小飛和蕊蕊,以及他們跟前的一堆沙子。
我是有點傻眼了,我想也想不到小飛會把蕊蕊帶到一堆沙子前。
“蕊蕊,兩年前,我第一次看見你就在一堆沙子前。外公一叫我跟你玩,我就馬上偷偷跑開躲開你,因為你那時常常喜歡在沙子上玩,還拿著一個小塑料杯將沙子反反複複地裝滿了又倒空了,我就覺得你很髒又很幼稚,我很不想跟你玩。現在我很想跟你一起玩沙子,但卻沒有時間了。蕊蕊,我今晚就要離開了,我的爸爸媽媽要帶我回去了。你的布鞋,我已經幫你粘好了,你拿回去吧,當我送給你的離別禮物。”
我靜靜地聽著,看著。
蕊蕊收起她的大大咧咧,她平靜地眨著她水汪汪的眼睛接過跟她說完了一段長話的小飛手上的鞋盒。“你會回來嗎?”
“我當然會回來!”
“那就輪到我送離別禮物給你了!對了,我就把我的笛子送給你!”蕊蕊仿佛是一個樂天使,她的快樂瞬間被調動起來了,她麻利地把自己脖子上的竹笛取下來戴到小飛的脖子上。
“可是我不會吹。”
“等你回來,我教你吹。”
“不,我回去以後就學著吹,我回來時我可以吹給你聽。”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沉入了地平線,他們將要等來的是離別,但我一點也不替他們感到傷感。他們有他們的未來,在他們的未來中,他們一定會再見麵,一定會在一起吹竹笛子,因為從他們的眼睛裏我看見了清澈。
我就是一縷魂,我一騰起就飛起來了,然而我不再害怕再遊蕩人世間了,現在我離開他們飛落在石拱橋下的漂浮河麵上的這片黃色的竹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