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像個“大”的字形貼著葉麵,這片黃色的竹葉隨流水到達哪裏,我就到達哪裏。
我保持著個“大”字形貼著葉麵,我愜意地聆聽四周的黑夜的風聲和枕邊的水聲,我愜意地仰望那輪低垂在天際西南角的圓月和深黑的夜空,漸漸地,我就閉上眼睛沉睡去了。
當我從無夢的酣睡中醒來,冬陽已經努力地放射著金黃的光芒了,我還是一個“大”字形貼著葉麵,我不變地用耳朵聆聽河兩岸的人家往來的聲音、枕邊的水聲以及偶爾遊出睡眠的魚兒的啜啜聲,我不變地用眼睛仰望天空的青藍、散絮狀的白雲以及疏疏生長在石欄杆前的垂柳的被寒風吹起的枝條,漸漸地,我有些聊賴閉上眼睛就睡去了。
當我從無夢的回籠覺中醒來,不知從何方飄來的深深淺淺的烏雲布滿了整個天空,我翻了一下魂身從葉麵上坐起來,而我的“小竹筏”開始漂進一座石拱橋的橋下洞口。
再次看見石拱橋既有熟悉又有陌生,不過比之前的,我會甚為仔細地打量一番。我的“小竹筏”隨後漂出洞口,我出奇地發現到原來石拱橋也有它的命名。
這座石拱橋命名為“心想”,我想之前的那座也應該有它的專屬命名,隻可惜我之前從不發現到。
我不禁自歎搖一下頭,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我的“小竹筏”被什麼漂浮的東西攔住了。
“哥哥,它快要沉了!”我還沒有看清楚攔我“小竹筏”的東西是什麼時,一把稚嫩的女童聲響徹我的耳畔。我立馬側身看過去,離我大約兩米外的近水麵的石台階上蹲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呀,哥哥,它要沉了!”隻見女孩一臉焦急伸出她的手臂朝我的方位指過來。
我立馬順著她所指地往我自己周圍張望,除了我的“小竹筏”和河水,就是攔我“小竹筏”的東西——一個瞬間沉入水下的濕紙團。
“哥哥,紙船沉了。”
“不要緊,我們還有紙船。”
我眨眼一看就的濕紙團原來是一隻吸足了水的小紙船,當我清晰地聽見這兩孩子說了後,我感覺有點不可思議,而現在我的“小竹筏”漂浮著的水麵正是小紙船沉沒的水麵。
我一騰起飛落在小男孩的肩頭上,隻見他將他的手伸進藍色的塑料袋裏取出一隻小紙船,然後盡可能地探出上半身體,盡可能地伸直拿著小紙船的手臂,將小紙船盡可能地放在最遠的水麵上。
“哥哥,它會不會像剛剛的小紙船馬上沉了?”
“我也不知道,看看吧。”
我的眼睛裏透著希望小紙船不要馬上沉的企望不比這兩兄妹少,然而我卻隻能像這兩兄妹一樣眼睜睜地看著漂開來的小紙船吸足了水後瞬間沉下水。現在在這一刻所帶來的失落,這兩兄妹的倒比我要強得多,其中妹妹的杏仁一般的眼睛湧現了想哭的淚水。
“小馨,你見到了嗎?”
“見到什麼啦?”
“剛剛那隻紙船比先前的要遠了!”
“真的嗎?”
“你看,先前的在這,剛剛的在那!”
妹妹立即擦幹眼角欲掉的眼淚看向她的哥哥所指的水麵。“真的耶,哥哥!”
水麵上早已見不到小紙船的下沉的任何蹤跡。在我看來,她的哥哥所指的不過是她的哥哥為了安慰她在空中隨意比劃出來的;在我看來,令她隨即高興起來的且毫無保留地信任的哥哥是一個照顧妹妹的好哥哥;在我看來,隻需一眨眼的時間從失落中恢複活力以及懂得如何安慰好妹妹,她的哥哥也是一個堅強的好哥哥,
我興致盎然坐下來專注著這兩兄妹。
“小馨,你拿一隻紙船,我拿一隻紙船,我們一起放紙船好不好?”
“好!”
我看見他們的小紙船在水麵上一起漂開來,一起吸足了水,一起沉入水裏。
“哥哥,它們又沉了!”
“不要緊,我們再來。”
我看見他們一次又一次地從裝著小紙船的塑料袋裏取出兩隻小紙船,然後在他們灼灼的期盼中,他們的小紙船漂開來了,又在他們微微的失落中,他們的小紙船沉入水裏了。
這時候,我就好奇了。他們好像不是在玩小紙船,也不單單希望小紙船不要沉入水裏去,他們傾注著小紙船的目光仿佛在瞭望著起航的大船,把他們滿滿的熱望乘載到遠方去。
“小鬱,小馨,你們又在放紙船了!”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扶著自行車從岸上的埠頭口喊下來。
“嗯!”兄妹倆雙雙扭頭往上看,雙雙點頭回應道。
“你們的媽媽呢?”
哥哥小鬱率真地大聲地告訴中年婦女:“我媽媽在田頭上收土豆。”
“喲,隻有你們兩個呀,那太危險了!你們不要再放了,快上來吧!”
通過這位中年婦女的緊張勁頭,我才開始意識到了:哥哥小鬱約莫八九歲,妹妹小馨約莫六七歲。
“我們放完紙船就會上來的!”小鬱有自己的小堅持。
“你們會不小心掉進水裏!”
“我們會小心,我們不會掉進水裏!”
“我們不會掉進水裏!”小馨插上一句支持著哥哥。
“水裏麵會有水怪,它會把你們拉下水的!”
“我們不怕水怪,它不會把我們拉下水!”
“我們不怕水怪,它不會把我們拉下水!”不知小馨是不是也跟哥哥一樣有她自己的小淡定,因為她附和的幹脆跟哥哥回答中年婦女的一模一樣。
“那你們放完紙船就馬上上來了。”見勸與騙對兩兄妹都不見效,中年婦女放棄了。接著我見她騎上自行車離開時抬抬頭望望天嘟囔一句,“嗨,天快要下雨了!”
確實天真的快要下雨了!我目睹中年婦女離開後,我也抬頭來望上天空。
這片頭頂上的天空變化成由一大片黑壓壓的雨雲覆蓋著,我有點擔心地收回視線轉向小鬱小馨兩兄妹,他們卻沒有我的所謂的杞人憂天,他們還是繼續專注地放他們的小紙船。
雨滴毫無征兆地落下來,我都看見落下來的雨滴在水麵上漾起一小圈一小圈的漣漪。
“哥哥,下雨了!”
“嗯,下雨了!”
“我們的紙船還沒放完呢。”
“小馨,我們快跑回家。”
“不放了,哥哥?”
“不是,我們去拿雨傘。”
兄妹倆手牽著手迅速跑上埠頭,然後朝向他們的家跑去。在他們跑起來生起的風中,小鬱手上拿著的藍色塑料袋被吹起來索索作響,如此看來輕飄飄的樣子,袋子裏裝的小紙船估計五個指頭可數,不過他們還是要堅持放完袋子裏的所有小紙船,甚至不惜耗去力氣跑回家去取雨傘,然後撐著雨傘、冒著雨重新回到埠頭下的近水麵的石台階上。
我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但我越看越對他們感到有興趣。後來,他們果真在雨中放小紙船,而小紙船還沒有來得及漂開來便被雨淋濕沉入水裏。
“哥哥,紙船都沉了,紙船去不到‘事成’橋,爸爸是不是不回來了?”
有一座“事成”橋?我馬上用眼睛順著河流尋找小馨口中說到的橋。
雨簾濛瀧了我眺望的視野,可我還是很快地望見了離這裏大約二十米遠的河麵上出現有橋的身影。我迅即騰起暫時離開小鬱小馨飛到那座橋上。
當我找到了刻在橋身上的名字時,當我在這座名為“事成”的橋觀望那座名為“心想”的橋時,我開始覺得事情變得可愛了:相隔不遠的兩座橋名字連起來就為“心想事成”了。
也在這時,我稍稍弄明白小鬱小馨在看見小紙船沉沒仍堅持不懈的心思了。也幾乎同時地,我從雨簾中看見一名手推著三輪車的穿著雨衣的婦女經過“事成”橋的橋頭口往“心想”橋的方向走去。
“小鬱!小馨!”她隨後的呼喊聲中夾雜著怒氣。
我一騰起飛回到小鬱的肩頭上,他正牽著妹妹的手小心地走上埠頭。
“誰叫你下埠頭去的!”我想不到這婦女在小鬱小馨帶著歡笑迎上時,她卻麵帶盛怒地吼起來。
我是一縷隨處遊蕩的魂,我的臉會不會變色,別人看不見,我也看不見;現在我看見小鬱小馨被嚇得小臉顯露害怕之色。
“媽媽不是告訴過你們,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你們不能下埠頭去的嗎?”
“對不起,媽媽!”
“對不起,媽媽!”小馨學著哥哥向媽媽道歉。
“你們真的知道錯了嗎?”
“媽媽,我知道錯了!”
“媽媽,我知道錯了!”小馨學著哥哥向媽媽承認錯誤。
“好了,你們的鞋子都濕了,快回家把鞋子和襪子換掉,還有回家後媽媽煮你們喜歡吃的菜。”
“是紅燒土豆嗎,媽媽?”
“是紅燒土豆嗎,媽媽?”小馨學著眉笑眼開的哥哥詢問媽媽。
“是啊,小鬱真棒一想就想到了。”
“媽媽,小馨呢?”見媽媽稱讚哥哥,小馨迫不及待地需要媽媽的稱讚。
“小馨也很棒。”
“嘿嘿!媽媽,哥哥,我們快回家吧,我肚子餓了。”
嘿嘿!跟你哥哥一樣歡樂的小家夥,我被你感染了。
“媽媽,我幫你推。”
“媽媽,小馨也幫你推。”
“小馨,哥哥幫媽媽推,你幫哥哥打雨傘吧。”
“好,哥哥。”
小鬱小馨,兩個乖巧的小家夥,隻見身為哥哥的使用他吃奶的力氣幫助媽媽推動著裝載著兩大籮筐馬鈴薯的三輪車,同時身為妹妹的盡力舉高她的小手臂並努力踮起她的小腳幫助哥哥撐起遮風擋雨的大雨傘。
加油,小鬱小馨!
兩個乖巧的小家夥惹得我舍不得離開你們。
二
你們來到了你們的家門口,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對你們說一聲“對不起”。我知道,你們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我若無聲無色的空氣,但是我已經擅自把你們看作是我在人世間的小朋友了;而我卻隻能夠扯破自己的嗓子大聲地為你們加油,甚至我是多麼希望我的聲音通過空氣傳到你們的耳朵裏,然而無奈地我醒覺到我根本就是空氣的化身。
好了,你們已經到家了,我看見你們的媽媽從褲袋裏掏出一把鑰匙,你們的身上應該也有同樣的一把鑰匙,可你們還是爭先恐後地用媽媽的鑰匙去把門打開。
小鬱手腳快先拿到媽媽的鑰匙,小馨嘟嘟小嘴在一邊看著哥哥將鑰匙插進鎖孔。
先前你們匆匆跑回家取雨傘的時候,我不曾細心地看看你們的街門。它是一道銀色的油漆有些剝落了的兩扇的鐵門,門麵上各貼著一個經受了一年日曬風吹雨打的褪去了原色的“福”字揮春。你們幫媽媽把它打開後,你們迅速跑回原位一起幫媽媽把三輪車推上門口。幸好,雨在你們回家的路上變成了細雨,不然小馨你在街門口前為了更好地幫媽媽推車忘了給自己和你哥哥打傘,你和你哥哥就會不止濕了頭發還會濕了衣服。
先前你們匆匆跑回家取雨傘的時候,我不曾細心地看看你們的小院落。它是被清掃得很幹淨的水泥地麵,它的南麵是你們的房子——一間年久的瓦房,它的東麵是你們的小廚房,也是磚瓦結構。而它的西麵是你們的小廁所,同樣是磚瓦結構。小廚房的旁邊是一隅空泥地,仿佛曾經豢養過什麼家禽。而小廁所的旁邊是一個遮雨棚,你們的媽媽就把三輪車停放在遮雨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