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誌異》是蒲鬆齡的代表作品,也是中國小說史上文言短篇小說的頂峰之作。正是因為《聊齋誌異》的成功,才使得蒲鬆齡在中國文學史上享有崇高的地位。在《聊齋誌異》中,蒲鬆齡以出神入化之筆,創造了一個神奇的聊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花妖鬼狐、草木蟲魚都具備了可愛的性靈,它們不僅具有超凡的本領,而且能夠自由地出入塵世;它們不僅追求飄逸灑脫的精神生活,而且追求俗世愛情、幸福的熱情一點也不遜於凡人。然而,《聊齋誌異》的成功,並不僅僅在於它的搜奇誌異和談鬼說狐,而是因為它描寫了生活,揭露了現實;是因為它“用傳奇法而以誌怪”,借鬼狐寄托了作者的孤憤;是因為它極具個性、與眾不同的人物形象塑造;是因為它古雅簡練、清新活潑的語言藝術;更是因為它在思想和藝術上所取得的成就。《聊齋誌異》深刻的社會價值以及對現實生活的重要影響,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麵:
其一是對理想愛情的向往。愛情是文學永恒的主題。或許因為人世間的愛情易受紅塵牽絆,蒲鬆齡才賦予鬼狐花妖以特殊的本領洞穿塵世間的諸多無奈,為理想的愛情不懈求索。《小倩》中的鬼女小倩為了愛而由死轉生,重返塵世得以與意中人長相廝守;《公孫九娘》中鬼女九娘願望的最終破滅,卻向我們昭示著:人世間有許許多多的苦命冤魂,縱使白骨重生,也尋不回世間的溫暖與期待的愛情。在這裏,平凡的愛情、婚姻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夢。《鴉頭》中勇敢倔強的狐女鴉頭,她的境遇跟一位婚姻不能自主的塵世女子沒什麼區別。她苦苦尋找愛情棲居的角落,多年之後終於得以與情人團聚。《香玉》中黃生與花仙香玉的愛情可謂感天動地,最後黃生和香玉同為花仙,在理想的仙界涅槃重生。這成為多少人追尋的夢想。《嬰寧》中的嬰寧更是一位相當成功的藝術形象,她的天真爛漫、質樸無邪及對愛情表麵不解、實際堅貞的可貴品質,在世俗社會是罕見的。後來進入社會生活的她不再笑了,是成熟了,還是適應了世俗的無奈?《嬌娜》篇中作者通過對孔雪笠與鬆姑的夫妻關係及與嬌娜的良友關係的描寫,體現了作者對兩性關係的深層探索已突破了性愛、情愛的限製,達到了靈與肉的統一。知己之愛的境界,一反傳統“郎才女貌”的描寫,對後世產生了重要影響。《紅樓夢》中寶玉與黛玉的愛情描寫,就是這種境界的發展。
其二是對科舉製度的批判。科舉製度的黑暗與不合理是作者終生不得誌的根源之一,因而也是作者深惡痛絕的社會現象。所以蒲鬆齡才會用最激憤的語言、最怪異的事實,對科舉製度給予徹底的揭露。科舉製度發展到明清已到了僵化、死板的境地,它不僅限製了人才的選拔、阻礙了社會的發展,而且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麵都受到其消極的影響。所以,在《聊齋誌異》中我們幾乎看不到有識之士能真正通過科舉之路實現正常的人生追求。即使僥幸地通過科舉走上仕途,也隻是名利的滿足,更何況決定廣大考生命運的主考官們連正常人的判斷能力都已喪失殆盡,甚至不如瞎子、聾人。《賈奉雉》中的賈奉雉以“金盆玉碗貯狗矢”的文章稀裏糊塗地“竟中經魁”,當人生的理想終於實現的時候,他卻羞愧得無顏出見同人,隻好遁跡山丘而去。《司文郎》中能憑氣味辨別文章優劣的瞎子更是明確地指出:“仆雖盲於目,而不盲於鼻;簾中人並鼻盲矣!”《葉生》中的葉生才華橫溢卻久困場屋,以致抑鬱死去,而用他的藝文作敲門磚的丁公子卻連考連捷,順利進入仕途。葉生的鬼魂終於意識到:這是命運的捉弄。不怪文不好,隻怪自己命不好。這不正是作者的自喻嗎?
那麼,大量考生孜孜以求的仕途經濟之路的實質是什麼?《王子安》中的王子安在醉夢中實現了科考高中的美夢,而美夢實現後的所作所為,原來是耀武揚威、橫行鄉裏;《續黃粱》中幸運的書生最後也成了奸相。這些亦真亦幻的描寫,客觀上顯示了作者對讀書人“學而優則仕”這一追求後果的質疑,流露出作者對知識分子命運的深層思索。夢想成真的路尚且如此,美夢破碎的人更是鬱鬱終生。掩卷沉思,直令我們今天的讀者也感到悲涼。
其三是對社會黑暗的揭露。蒲鬆齡長期生活於農村,雖然終生未能入仕,卻做過短暫的幕僚,因此他對民生的疾苦、吏治的腐敗、官場的黑暗都有深刻的感受。《席方平》中的席方平在父親屈死後,為替父昭雪而上天入地,受盡種種非人的磨難,最後他終於發現:原來地獄猶如人間,全是一派黑暗世界。盡管故事的結尾有個光明的“尾巴”,但給讀者印象最深的仍然是正義遭拒絕的無奈以及無辜者慘遭虐待的駭人情景。“自古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已使陽間人世與陰森的地獄無甚區別。大官如此,小吏也不示弱。《梅女》中的典吏為了區區幾百錢就陷害好人,置良家女子於死地;《紅玉》中的官吏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強搶人妻。在《夢狼》中,作者借助白翁的夢境,巧妙地把吸吮民脂民膏的貪官汙吏直接寫成猛虎、惡狼,衙門內外,白骨如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封建衙門的罪惡本質。在著名的《促織》中,作者更是把批判的矛頭指向了最高的統治者。皇帝為了一個小小玩物,就可使小民傾家蕩產,也能使之飛黃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