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白首貢生,黯然神傷(1 / 1)

蒲鬆齡是由於家境貧困,無以為生,才迫不得已到縉紳人家坐館的。在畢家30年,雖然賓主相得,關係融洽,他生活得也蠻舒服,也曾說過“擬將殘息傍門人”之類的話。然而梁園雖好,畢竟不是久留之地。年年客居他鄉,不能與妻兒朝夕相處,這自不必說。自己棄家外出,去教別人家的子弟讀書,卻顧不上教自己的子孫。先是“長男幸可教諸弟”,以後是“文事惟憑子教孫”。當他看到有的孩子不肯勤奮讀書時,教訓、責備中也不免含有一定的內疚。

在《子笏》一詩中,他教導19歲的三兒子蒲笏要勤讀,對於四兒子蒲筠“十五尚冥頑,高臥隻解擁三竿”頗為不滿,最後卻說:“我為糊口芸人田,任爾嬌惰實堪憐。幾時能儲十石粟,與爾共讀蓬窗前。”言語之間流露出很深的無可奈何的情緒。再說,長期寄人籬下,也實在違背蒲鬆齡的本願。他一直到老都沒有打破科舉的迷關,仍然幻想著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然而年逾花甲,依然一無所成,並且還不能在家安享晚年,年年幾次衝風冒雪往返於70多裏的山道上,每年絕大多數日子住在別人家裏,如他自己形容的,“雪刺可憐生雙鬢,猶隨馬跡轉秋蓬”,“久以鶴梅當妻子,直將家舍作郵亭”,自然是很可悲的。這時,他的兒子們都已長大成家,看著老父親60多歲了,“猶往返百餘裏,時則衝風冒雨於奐山道中”,心裏也實在不安,為不能孝養老父而慚愧。年年挽留蒲鬆齡的畢盛钜,大約也覺得再留下去太不近人情,於是,蒲鬆齡到了年及古稀,終於撤帳歸家,結束了近40年的舌耕生涯。

蒲鬆齡在畢家30年,家庭的經濟狀況逐步好轉。前十幾年,他還經常為家徒四壁而憂愁;後十幾年裏,除了遭遇災荒饑餓,他很少再發黔婁之歎了。兒子們漸次成家,各謀一館,可以自糊其口。家裏靠賢妻劉氏的勤儉操持,逐漸有了一點積蓄,最後竟也置下了“養老之田五十餘畝”。因此,蒲鬆齡撤帳歸家後,心情比較安適舒暢。生活不再那麼貧困了,有田可以躬耕,有書可以嘯吟,有酒可以陶然一醉。在他歸家第一年作的《課農》以及後來的《老樂》等詩中,都描述了一種衣食無虞的小康生活和知足常樂、“白頭喜作太平民”的情緒。有老妻挑菜,小仆網魚,兒子替自己賀吊往還。自己閑居無事,掃徑看竹,聽孫讀書,像歸園田居的陶淵明那樣悠閑自在,像安樂窩裏的邵雍那樣快活。盡管這主要是蒲鬆齡安然滿足心情的表現,但靠了大半生的舌耕筆耘,他畢竟不再像早先那樣為衣食不周而愁苦不堪,可以基本擺脫貧窮,過上自給自足的農家小康生活了。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春正月,蒲鬆齡同摯友張篤慶、李堯臣一起被推舉為鄉飲酒禮的賓介。鄉飲酒禮是我國曆代相傳下來的一種隆重的敬老禮儀,被奉為賓、介、耆者,必須是大家公認的品德並茂的人。這對於年老的秀才來說,畢竟算是一種榮譽。然而蒲鬆齡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撫今思昔,感慨萬千:

憶昔狂歌共晨夕,相期矯首躍雲津。

誰知一事無成就,共作白頭會上人!

想當年,他們青春結社,雄心勃勃,視功名富貴如囊中之物。然而,50年過去了,誰也沒能在科舉道路上更進一步,出人頭地。如今,那青春結社的豪情,那俱騁龍光、並驅雲路的壯誌都已成為昨日的依稀,“落花流水春去也”,隻落得三個白頭老翁在一起享受這點兒小小的榮耀,他們是何等的惆悵、失落啊!

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初冬,蒲鬆齡不顧72歲的高齡,衝風冒寒,到青州府去考貢,總算得了個歲貢的功名。做了貢生以後理論上可以當官了,蒲鬆齡得到一個虛銜“儒學訓導”。儒學訓導是什麼意思呢?當時的學校分好幾級,國家一級是國子監,省裏麵是府學,縣裏麵是縣學。這個儒學訓導就是縣學的副長官。這雖然可以得到縣令為之立旗匾的榮耀,每年也有幾兩貢銀,但對於蒲鬆齡來說,除了幾許精神上的慰藉外,實在已沒有多大的價值了。

蒲鬆齡黯然神傷,做了一首詩:

落拓功名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

腐儒也得賓朋賀,歸對妻孥夢也羞!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九月二十六日,剛剛在兒孫環繞、安適寧靜的家中過了幾年的蒲鬆齡遭受了暮年最沉重的打擊——他的夫人劉氏永遠離他而去了。自嫁到蒲家來以後,這位勤勞、樸實的農村婦女安貧守拙,任勞任怨,辛苦操持了一生。結婚幾十年來,蒲鬆齡常年在外,家庭的重擔全由她一人承擔著。蒲鬆齡撤帳歸家後,得以嘯傲詩書、徜徉山水,也多虧了這位能幹的老伴管家。然而,誰能想到,比蒲鬆齡小三歲的劉氏竟然先他而去了!“五十六年琴瑟好,不圖此夕頓離分。”劉氏去世後,蒲鬆齡寫過《悼內》等多首悼亡詩,深情回憶劉氏的音容笑貌,德言懿行,抒發他對老妻的無限思念之情。

劉氏去世後,蒲鬆齡便悲多歡少。然而禍不單行,他的幾個可愛的小孫子又患了天花,不長時間相繼夭亡。這對於蒲鬆齡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更使他覺得了無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