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適逢遼東巡撫張學顏上書,提到了當地某大官在任時貪汙受賄,巧取豪奪,非法放貸買田,逃避賦稅,魚肉鄉民。張居正看完此疏後,心中欣喜,說道:
“好,好!不想學顏竟有如此頭腦!”同在閣中奉職的呂調陽和張四維對視了一下,暗想:此疏我們也看過,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張四維飛快地轉動腦筋,心中暗動:莫非首輔抓住了這位官員的把柄?借此機會一泄心中之恨?故如此高興。因而說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難怪首輔如此舒暢!”聽著張四維的話中有話,張居正不覺心頭一驚,仿佛不經意之間被馬蜂蜇了一下。呂閣老與張閣老二人性情不同,呂調陽忠厚,因此,入閣三年,沒有額外的爭權欲望,在內閣中勤勉當值,每逢慶典,照例進宮蒙賞。但張四維就不同了,張四維,字子維,山西蒲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他是楊溥的同鄉,王崇古的外甥,和居正也有密切的關係,他是一個手段與能耐都具備的人。因此,時動時潛、左右逢源。萬曆三年,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奉職。但他知道,雖名為大學士,實際上隻是居正的一條尾巴,隻要居正在,今後自己恐怕是難有作為……張居正沒有看清楚忠厚的人和有才華的人究竟有什麼不同。呂調陽和居正達成一種默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苦痛,張四維就兩樣了,他或許可以遵守與居正的這個默契,但內心卻充滿怨憤,表麵的恭謹之下暗暗積累著仇視。這成為張居正身後張四維極力報複的賬本。
張居正聽到四維的話之後,連連搖頭:“張閣老所言差矣!居正不是氣量褊狹之人!我所感到高興的是發現了戶部的理想人選!”沉吟片刻之後,他說道:“戶部總管天下錢糧,幹係重大。居正當事以來,力倡節儉,嚴戒浮尚,量入為出,開源節流,總算使國庫入不敷出的狀況略有改觀。然此舉並非固本之策。欲使國力強盛,還得從根本上人手。但現任戶部尚書不善理財,今見學顏疏論,雖言貪官卻由此生發議論地方賦役的諸多弊端,可謂言簡意賅,一針見血,豈不是為我朝平添一戶部尚書!故如此振奮!”
言罷,呂調陽似有所悟,點頭稱是。張四維卻想:
從一份奏疏就可以決定戶部尚書的命運?看來首輔安排人事真可謂獨斷專行!不知不覺中,胸中又積聚了幾層妒火。遂沉下臉來,一言不發。
呂調陽卻饒有興趣地追問道:“首輔何以能夠一眼確定張巡撫具有才幹呢?”
張居正被四維剛才一刺已經警覺,他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其實也非一眼看出。巡撫一職,可謂集‘六部’於一身,他的才幹,居正早有耳聞。再說,他疏中所論甚有見地。”他停一停,拿起奏疏,用手指比劃著找出一段:“你們聽聽:勢豪大戶,侵欺積滑;縉紳士夫,多事貨殖;無名征求,多如牛毛,致使民力殫竭,不得安生。私家日富,公室日貧,非革弊不能厚下安民……”
“是的。賦役方麵看來積弊甚多,早該興利除弊了。”
呂調陽感歎道。
一直冷眼旁觀的張四維接口道:“但不知首輔和未來的戶部尚書如何革此弊政?四維記得福建巡撫推行的‘一條鞭法’收效不錯呢。”“張閣老所提之事,居正亦痛感必要,隻是具體做法尚未成熟。”張居正道。雖然四維語言冷傲令他不快,畢竟二人想到一起了,重提“一條鞭法”也可見他的確是個有眼光的閣僚。
不久,張居正與學顏相見,二人詳細談論了整飭賦役之事,由戶部修疏奏請推行“一條鞭法”。
在張居正當世十餘年的時間裏,殫精竭慮,勤勞於國家,且舍生取義,不為毀譽所左右,興利除弊,以法繩之天下。遂使萬曆以來,呈現中興氣象。
對他來說,伊尹、周公、諸葛亮甚為榜樣,但是他卻忽略了一點:神宗不是太甲、成王、後主。效忠國家即意味著藐視皇上、功高震主,權重遭忌,於是張居正屍骨未寒,明神宗,一個由他一手輔佐起來的皇帝便抄了他的家,逼死張府十幾條人命,其長子敬修被嚴刑拷打,最後自縊身亡。張居正生前所有的封號恩賞一並剝奪,他的子孫數人也被充軍。
張居正生前功績也被一一廢弛,整頓驛遞的禁令取消了,頒布的考成法也名存實亡,裁汰的冗官也一律恢複了,“一條鞭法”也已經無法推行。凡是張居正所重用的人張學顏、方逢時、戚繼光等人,均被遣返原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