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轉頭各有所思地看向從欒華花飄散的欒樹林中慢慢出來的一匹白馬,
但見白馬托著一個低垂著頭,頭發淩亂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破敗不堪的挺著個大肚子的年輕女子,女子淺淡破碎的衣衫上沾滿了紅色斑駁的鮮血,女子雙腿之下的白馬亦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刺目亮眼的紅色。
“獨……搖……”空青公主哪裏能不認識那個女子,那是她的妹妹,她的親妹妹,消失人間幾個月的妹妹!
“獨搖!”空青扯著嗓子喊著那獨搖的名字,卻始終不見那如行屍走肉的女子抬起頭來看看自己,即使一眼。而這西邊的人皆是麵色凝重地看著那匹漫步走來的白馬上的女子,卻都不敢再說話。
白馬一步一步地走向那隆起的屍體堆,圍在一旁的幾萬將士殺敵無數,所向披靡,而此時同時如被雷電擊倒一般僵直站著,卻沒有人敢動那白馬上的女子,而後一一讓開,直到白馬停下。
沉寂了好久,獨搖終於神誌不清地將匍匐的身子慢慢打直,一雙無甚空洞寫滿了絕望的眼睛看向與自己等高的屍體堆上跪著的黃衣男子。那一雙多情多愁的眼睛在看到那安詳地跪著的黃色身影,竟然瞬間變得如天山的冰雪一般澄澈,憔悴卻難掩俊俏的臉猶如仙佛一般安寧。
獨搖忍著下體強烈的痛楚,從白馬上辛苦地下來,一雙澄澈的眼不離那個跪著的男子,而其他的,她甚麼也看不到:看不到染紅鮮血的白蓮花,看不到漫天飄灑的欒華之花,看不到麵前數以千計的夏軍和楚北南大軍,看不到橫七豎八屍橫遍野的場景,看不到愁人湖西邊的閑雜人等,她的眼睛隻看得到那個她等了好久的丈夫,那個此時沉睡在屍體堆上的愛人。
獨搖拖著連自己肩膀都不能遮擋的破舊衣衫,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地踏過無數沉睡的屍體,踏過他們的臉,踏過他們的手、腿,踏過染透他們鮮血的土壤和落地的欒華,手輕輕撫摸著還鼓起但卻是一團死肉的肚子……
“寶寶……見你爹了,娘……終於見到……你爹了。”這愁人湖西邊的人們和那邊殘留的幾萬將士,目不轉睛地盯著獨搖伸出肮髒帶血的雙手,抓過一個個堆積的周軍士兵的屍體,一步一步地往屍體堆上爬去,眼睛和俊臉卻是安詳不已。
千山萬水訪君難,饒是為了這樣的見麵曾經經受過多少痛苦,但此時獨搖王後還是和欒華平起平坐,站在同一個高度,俯瞰著萬物。獨搖輕輕跪在欒華身旁,尚且帶著各種人的鮮血的雙手輕輕撫摸著欒華已經蒼白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睜開的臉,聲音眼神溫潤如水,撩動人心。
“相公……獨搖,還是……晚了一步,你都沒看到……看到我們……的孩子,怎麼……就先走了呢?我們……好不容易團聚,你怎麼……怎麼都不看看我們的孩子啊?你看看好不好,好……不好?我們的寶寶還在呢,還在我肚子裏呢?你…。。為甚麽不看看,不等等我?你也嫌棄我……嫌棄我是殘花敗柳了麼?”
獨搖拉過欒華僵硬的手撫摸著自己腹中已經沒有心跳的胎兒,這才發現欒華身子早已是千瘡百孔,腸子直流,就這麼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雙眼顫巍巍地留下了眼淚。
獨搖擦幹眼淚,輕手輕腳地拾起掉落在欒華身體以外的腸子,一根一根地向欒華身子裏裝去,放好,像放置著極為珍貴隨時都會破碎的寶物一般小心翼翼,
“相公……我們大婚的時候,你就不該發那樣的毒誓的,否則,你看……你現在也不會任千支長槍破腹而入,穿腸而過,血染這……欒華花的!”
“他們……好狠!”獨搖慢慢轉過頭,目光冷淒淒地望著這邊的三王和成百上千的人,毫無焦距,也根本看不到自己親愛的姐姐。因觸碰肝腸而鮮血染滿的手顫巍巍地指著這邊的王者和將士,聲音輕輕地,如同這溫柔的夏風,讓人難以捕捉。
“這些王……這些將士啊……還有這世間所有的人啊……都是慘無人道的畜生,都是殺害我們孩子的殘忍凶手啊,都是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和……偽君子啊,都是為天下……霸業……皇位、名利所賣命的奴隸啊。”這邊眾人緊緊凝視著那仇視著自己的獨搖公主,卻沒有一個人多話,隻是望著那一對坐擁的人兒。
獨搖目光一一狠狠地掃過眾人,而後又轉頭深情地看向沉睡的欒華,伸手撫摸著那蒼老的容顏憐惜道:“你……本不必和這些凡夫俗子的肮髒靈魂一起去做這追名逐利、爭霸天下的惡俗之事,最終……陪上自己的性命,而我……也慶幸……沒讓我們的孩子來……此汙濁的人世!”
聽著獨搖的話,無痕王麵具下一雙眼波光粼粼,本是淡然地看著那一對生死相隔的夫妻,但還是強忍住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心一橫,忽揚起馬鞭,調轉馬頭就朝遠處策馬飛奔去。蘭紫蘇與夏雲王同時看向那一抹帶著夏風飛去的白色身影,隻是那兩雙眼各自有情各自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