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銀白:執子之手(5)(1 / 3)

王禎和當時是台灣大學外文係二年級的學生。當時他的同學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陳若曦等人創辦了《現代文學》雜誌。麥加錫先生當時是台北美新處的處長,他很喜歡文學。《現代文學》出版時,他選了白先勇、王文興、歐陽子、王禎和小說各一篇翻譯成英文,書名為New Voices(《新聲》),封麵是席德進畫的一幅少女像。這本書張愛玲後來看到了。她讀到書中王禎和小說《鬼·北風·人》,對裏麵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所以特別寫信給麥加錫先生希望到花蓮看看。王禎和就是花蓮人,當然充當了義務的“導遊”。能夠和自己喜歡的作家增添這麼一段交往,年輕的王禎和心裏是充滿了快樂的。

愛玲在花蓮,就住在王禎和家裏。花蓮的街道不是很寬,他家就在街旁開雜貨店,王家人十分好客,他們打掃了樓下的一個房間讓愛玲住,早在幾天前就已把屋子內外都刷洗得十分清潔。王禎和的鄰居們都很好奇,都說他帶女朋友來花蓮。愛玲那時模樣年輕,人又輕盈,在外人眼裏,他們倒確實是像一對小情人。在花蓮人眼裏,她是“時髦女孩”,因此他們走到哪裏,都特別引人注目。王禎和那時剛讀大二上學期,鄰居這樣看,自己好像已經是個“小大人”,第一次有“女朋友”的感覺,喜滋滋的。愛玲會說日語。她跟王禎和的母親就用點日語相談。當時,王禎和的幹姐姐要出嫁,就要離開家。張愛玲聽了就跟他母親說:你會比較寂寞。多年以後,王禎和還清晰地記得愛玲用日語說出的“寂寞”兩字。那一刻,一抹陰鬱的雲在愛玲的眉間閃過。

王禎和帶愛玲逛了花蓮的許多地方,花蓮本是台灣的一個小縣,它較之台北等大都市的繁華氣息,更有台灣本土的鄉土文化色彩。他們走街串巷,一連跑了好幾天。愛玲顯得對這一切都很感興趣,她一邊走,一邊做著筆記。在和張愛玲相處的幾天裏,王禎和發現她觀察非常敏銳,她因為近視,雖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看任何事仍然湊近去看,鼻子幾乎都要碰觸到物品那樣的近。舊式老房子的雕花窗框,她甚至用手指仔細撫觸,感受到木材的質地與紋路,王禎和自己也是寫小說的,對她如此仔細觀察的精神深為感動。(根據《講究文學的張愛玲》一文,《中央日報》,1995年9月10日台北)

愛玲還與王禎和去了花蓮的“紅燈區”妓女戶。當時因為是旅行,愛玲穿的衣服很輕便,都是很舒服的襯衫。這在美國也許隻能算是最普通的服飾,但在20世紀60年代還很閉塞的花蓮已是顯得很時髦。在妓院裏,妓女們紛紛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又聽說她是從遙遠的美國來的,妓女對她比對嫖客有興趣。她看妓女,妓女坐在嫖客腿上看她,互相觀察,各有所得,一片喜歡。隨後,又去參觀酒家。酒客對愛玲也是比對酒女更感興趣,還邀她入座共飲。

隨後,他們去了中美戲院附近,風化區後麵的花蓮最古老的城隍廟。在進門七爺八爺兩邊的四根廟柱上有對聯,從右至左:

一、陰陽原有別到此饒舌何庸

報應本無差汝曹捫心自問

二、城郭固而高善事幾重皆得人

隍池深且廣惡人一個不能預

三、具廣大神通別是非豈遺分寸

秉聰明眼力判善惡不奕錙銖

四、夫微必顯不爽毫厘

惟神則明無慚衾影

王禎和當時正想把自己對對聯的看法講出來。看到愛玲滿臉認真思索的樣子,忍不住把話咽了回去。微言達深意,於簡短的語言中蘊涵人生的深意,也許這就是中國禪的高超智慧之所在。默看了一會兒,愛玲微微一笑說:“我知道,我知道意思了。”也許,“悟達”的境界確實隻是心智上如電光石火相撞擊的那一瞬間所迸射出來的耀亮的智慧火花。

看到城隍廟裏的白瓷磚,愛玲說:“這倒像是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