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銀白:執子之手(4)(2 / 3)

有一天晚上,賴雅走進愛玲的書房,故意神秘地說:“愛玲,外麵來了我們的一位老朋友,你出來見一下吧。”

愛玲堅決推辭。爭執良久,賴雅才對她說:“你知道嗎?那位朋友是頭‘山羊’。”愛玲快樂地跑到客廳裏,輕輕撫摸著小山羊的頭,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賴雅總覺得她這種對外人的防禦心理有些讓人無法理解,但又拿她有什麼辦法呢?

1959年2月,在文藝營期滿後,他們把家安到了舊金山。舊金山是一個美麗的濱海城市。漁人碼頭熱鬧非凡,唐人街的夜晚則是燈火通宵輝煌。以至於一些外國人曾這樣評價:“美國所有地方都千篇一律,隻有舊金山例外。”比較再三後,他們把公寓選在了布什(Bush)街645號,月租金70美元。賴雅在幾條街區外的鮑斯脫街(Post Street)為自己找到了一間小小的辦公室,這時候,賴雅正在為他的計劃《克利絲汀》(Kristen)和一部戲劇劇本工作。同時,還幫助馬克·休勒(Mark Schorer)寫關於辛克萊·劉易士的傳記。而愛玲則在把《荻中笨伯》改寫成中英文兩個版本的電影劇本。同時,由於宋淇夫妻的熱情推薦,她還在美國新聞處找了一些翻譯工作。

因此,他們的生活是緊張而有序的。盡管,他們的生活習慣是如此的不同。賴雅通常在早晨8點起來,早餐後,步行到工作室去伏案寫作。愛玲一般晚上要工作到兩三點,因此賴雅總是中午回來後才把她叫醒。然後,兩人一起共進午餐。下午分頭去工作或外出購物。晚上,他們通常待在家裏,賴雅喜歡以閱讀或看電視來打發晚上時光。愛玲則喜歡夜間寫東西,常常工作直至深夜。他們也越來越愛上了四季如春、整潔幹淨的舊金山。

漸漸地,他們在這座城市裏都有了各自的好朋友。賴雅常與一位叫約·培根(Yoe Bacon)的畫家在一起,遊遍了舊金山城的街頭巷尾。有幾條街建在陡峭的小山上,賴雅偶爾在斜坡上滑倒,幸而並不礙事。培根每星期開汽車來一次,把賴雅帶去購買一周所需的日常用品。

愛玲則與一位研究藝術的極友善的美國女子愛麗斯·琵瑟爾成了好友。從少女時代開始,愛玲就非常喜歡美術,對各種顏色有一種特別的敏感。因此,愛玲常常饒有興趣地欣賞愛麗斯的畫作。

落日的餘暉裏,她們常常一起攜手到唐人街和意大利區(Italy Town)交界處的華盛頓廣場公園裏小坐。公園很小,兩街長,一街寬。草坪上零落地散布著幾棵大樹。公園旁的大教堂莊嚴巨大的影子投在草地上。清風攜帶著淡淡的花香飄來。她們在草坪上坐著,每每這時候,愛玲總會向愛麗斯講述童年往事。“很久很久以前,在遙遠的東方,在中國的上海,有一個古怪精靈的女孩子,她每天都在做著她的‘天才夢’……”愛玲的眼睛遙望著遙遠東方的天宇,猶如一本塵封的厚厚的老相冊在她麵前悄然打開。那上麵的黑白照片,古老、陳舊,帶著古老中國的文化芬芳……愛麗斯總是出神地聽著她講。對她而言,這一切是那麼神秘、悠遠,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

愛玲一生喜獨處,而不喜群居,知交隻有少數幾個,愛麗斯便是其中之一。愛玲曾把自己寫的英文小說簽了名送給她,還用中文寫了菜譜送給她。雖然,愛麗斯不懂中文,但她一直都好好保存著。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愛玲在她心中,是一位值得永遠懷念的好友。她感覺與愛玲的交往,猶如咀嚼一枚青橄欖,曆久彌新,讓人回味無窮。

12月中旬,炎櫻給愛玲來信,對《北地胭脂》(原名《粉淚》),當時未能被出版商接受出版深表同情。而這一點,正是觸到了愛玲心靈的痛處。愛玲一向對自己的作品充滿自信,然而,來美國後不斷遭到退稿,不免有些灰心。正如唐人韓愈所言:“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1960年初,炎櫻在來信中宣布已結婚,去日本途中經過舊金山,將會來拜訪。然而,約定的日子,炎櫻並未如期而來,愛玲不免失望。

1960年7月,愛玲通過入籍手續的重重麻煩,由賴雅和培根兩人作為見證人,獲得了美國公民身份。愛玲旅美五年後成為了法律意義上的美國人。不知道,她當時是喜,抑或是憂呢?也許,此中的滋味,唯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這一年,在愛玲的提心吊膽中,賴雅的健康狀況還能維持過去。每當他覺得腿和腳痛時,愛玲就會悉心地幫他按摩。有一次,賴雅又發作時,愛玲長時間地跪在地上為他按摩。愛玲生日那天,賴雅答應陪她一起去看脫衣舞。愛玲是第一次看,看得津津有味,全然顧不上在一旁的賴雅感覺味同嚼蠟。也許,豐富的生活是小說創作的生命源泉。愛玲總是不遺餘力地去尋求擴大視野的場所。多年前在上海,她就曾到梆梆戲院裏看戲,這在當時被認為是俗不可耐的。體麵的小姐、太太們一般是不會光顧這些場所的。

1961年的3月下旬,愛玲又接到了炎櫻的通知,告之她將在從日本返回的路上來拜訪他們,愛玲自然是欣喜萬分。可是,左等右等都沒有來。正當她坐立不安,焦慮萬分,擔心她是不是又和上次一樣改變了計劃時,門鈴響了,炎櫻快樂地跑進來。愛玲戲稱她是“從天而降”。炎櫻的幽默快樂一如昔日,連她說話時手舞足蹈的樣子,也和過去一模一樣。愛玲總覺得,炎櫻無論是在何時何地,都像是一眼輕快活潑的流泉。炎櫻也一直保持著她那特有的、俏皮可愛的說話方式,諸如“月亮叫喊著,叫出生命的喜悅,一顆小星是它的羞澀的回聲”。(張愛玲:“炎櫻語錄”,《張愛玲文集》,第四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