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銀白:執子之手(2)(1 / 3)

1956年2月,轉眼間愛玲來美國已經四個月了。但是,她的生活還是沒有多大起色。她的英文小說《秧歌》銷路平平,沒有再版,並未給她帶來多少經濟收益。她又沒有什麼新作出版。作為一個職業文人,這無疑會給她帶來經濟上的窘迫。於是,愛玲不得不另謀出路。她向位於新罕布什爾州彼得堡的麥克道威爾文藝營提出了居住的申請,愛玲請她的代理人瑪莉·勒德爾(Marie Rodell)作保,又找了司克利卜納出版社的主編哈利·布萊格和著名小說作家馬昆德做她的保證人。不久,她的申請就被通過了。

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創建於1907年,由著名作曲家愛德華·麥克道威爾的遺孀--瑪琳·麥克道威爾夫人創建。創建文藝營的設想是讓許多有才華的藝術家得以擺脫世俗生活的幹擾,而在文藝營提供的安靜條件下從事創作。

3月中旬,愛玲離開紐約,先乘火車到波士頓,再轉長途巴士到新罕布什爾州。到了彼得堡市區,又雇了一輛計程車,到市中心外數英裏的麥克道威爾。真可謂是“長途跋涉,舟車勞頓”。

彼得堡的冬天,天晴得早。前幾天這兒剛下過一場大雪。愛玲坐在計程車裏,衣衫單薄,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寒冷。離市區越來越遠了,外麵是漆黑黑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忽然,愛玲看到前麵有一座燈火通明的大廳和幾十所透著燈光的小房子。遠遠望去,那樣子就像是歐洲中世紀的小城堡。燈光柔柔,樂音嫋嫋,恍如世外仙境。“這是中國的桃花源嗎?”愛玲想著便笑了。車越開越近了,可以看到門前車道兩旁聳立著的參天大樹。地上殘雪未消,踏上去“簇簇”有聲。愛玲忽然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就在眼前了。人的一生逃不掉一個“緣”字。愛玲也許沒有想到,她將在這裏再次遇見一個改變她命運的男人。她死灰般的心裏將再次燃起熊熊的激情之火。

站在門外,愛玲聽得到裏麵觥籌交錯的聲音,聽得到裏麵的歡笑聲。她默默地在心裏說:“你好,麥克道威爾!我來了!”

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坐落在新罕布什爾群山之中,確實景色宜人。文藝營是由四十多所房舍構成的建築群,其中包括28所大小不一、彼此分開的藝術家工作室,一所圖書館,十來所宿舍和一所文藝營大廳(做大型社交中心和管理中心之用)。這些房舍有的建在草坪上,有的是建在一片中等規模的森林中。

文藝營的日常生活安排也是完全站在藝術家們的立場上,為他們考慮的。早晨集中在一起共進早餐。餐畢,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各抒其才,埋頭工作。為了避免幹擾他們創作構思的連續性,管理中心將午餐籃子放在工作室入口處,任他們隨時取用。下午4點鍾前不允許集會,4點後,藝術家們又重新相聚,或娛樂,或談話,或喝雞尾酒。晚餐又是集中在文藝營大廳中享用。張愛玲到來文藝營後,安置在女子宿舍,分配給她一間環境幽靜的自己單獨的工作室。

這幾年飽經動蕩漂泊,愛玲終於短暫有了這麼一個“洞天福地”般的寫作環境,當然是備感欣慰的。她希望能在這裏寫出她繼《秧歌》後的第二本英文小說。她打算寫的是小說《金鎖記》的展開本,暫定名為《粉淚》(Pink Tears)。她希望能借此書的出版發行,在美國文壇占有一席之地。

愛玲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文學創作中去,很少參加社交活動。白天,四周空明靜寂,小鬆鼠們是她唯一的夥伴。她常常在擱筆閑暇之時,透過窗子看著它們在樹叢間亂竄;夜晚,那正是愛玲工作的黃金時間,文思如泉湧的時候,她也會偶爾歇筆看看窗外的月亮。皎皎空中孤月輪。她不禁想起多年前上海灘的那輪月亮。那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金鎖記》)

那一天,該是3月13日吧,愛玲第一次在大廳裏遇到了賴雅。文藝營的大廳是藝術家們快樂的大聚會。有各種藝術門類,各種風格的藝術家們在此相與論道。那一刻,賴雅正與一群藝術家們在愉快地舉杯喝酒。愛玲初來乍到,沒有什麼熟人。而且,這兒東方人是極少的,更顯出她的與眾不同。愛玲隨便挑了一本文學雜誌,在沙發的角落上翻看了起來。其實,愛玲已經注意到賴雅,那個風度翩翩的老人,他是整個大廳裏最活躍的人物。顯然,賴雅也注意到了愛玲,一個顯得有些落落寡歡的東方女人。

“小姐,我以前好像沒有見到過你!”賴雅微笑著舉著酒杯來到愛玲麵前。

“我從中國來!”愛玲也極有禮貌地回答。

賴雅被眼前這位既莊重大方又和藹可親的女人吸引了。四目相對之時,愛玲的心中有一種強烈的觸動,但又說不清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這正如她在一篇文章中所說的: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不知道,愛玲當時的感覺,是不是也是“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驚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