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尚海】
七十年代初一個秋收的季節,均縣興辦農業學大寨成就展覽的同時,還就在農業學大寨中湧現的先進人物進行表彰。當時的均縣還沒有這麼大的展出場地,因此就借用了文化部均縣“五七”幹校禮堂。
隨著展覽用品的就緒,工作人員也陸續入場辦公。巧極了,我辦公的窗口正對著外麵的馬路,那馬路是幹校學員吃飯、裝水的必經之路。幾天不在意的觀察,我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絲疑慮,難道這些老人都是黑幫、右派?時間稍長之後,我們這些工作人員也與他們有點麵熟了,大家互相打招呼。有的問陳世美是當地人嗎,有的問武當山離這兒有多遠,也有人問文化館是國家辦的,還是合作性的。這些一問一答,有時不免弄得大家哄堂大笑。
一天下午,暖烘烘的太陽照在校部的“學習專欄”上。我走近一看,發覺這上麵的內容都是“五七”戰士學習與生活的真實寫照。有組與組的挑戰書,也有個人的決心書,張張字體流利、工整。再往下看,有李可染、袁牧之、陳述亮的名字出現。同時也發現了一張喂豬的畫,作者沃渣。看完之後,我若有所思,怎麼中國文化的名流居然都成了黑幫、老右?雖然如此,但出於個人的愛好,我與這些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我想了解他們,我想向他們學習書法,還有繪畫……
有一假日,雨下個不停。我見一位老師提著一隻水瓶在禮堂門口屋簷下避雨,我上前問老師貴姓,老師答姓陳。我接著說,“那專欄上的陳述亮你認識嗎?”他哈哈一笑說:“那就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我是前幾年在報紙上看過你的書法作品。”我回答說。就在我們交談時,一位“五七”學員冒雨挑著木桶很小心的由大廚房走下台階。我自言自語地說,這老師是誰?他好像是一頭老牛,每天不停的在勞動。陳老師向我介紹說,“他呀,他是中國文化巨匠魯迅先生的弟子,筆名是沃渣。他姓程,名振興。他是中國的版畫家,當年在魯迅先生的輔導下,他創作了不少進步作品。三十年代在延安‘魯藝’任美術係主任,解放後又任國家榮寶齋總經理。到幹校,他仍不服老,自報養豬組,當了豬倌。他養的豬長得肥,而且長得快。自他當豬倌到現在,計劃外肉食補充都來自他養的豬。他幹活認真,每天要擔飼料七八趟,他還利用閑暇時間,在豬圈周圍植樹幾十棵。他年齡和決心一樣大,要利用在幹校的時間,晚年再做一番事業,他的突出表現,得到了校部的表揚。”說到這裏,陳老師發現沃渣正由我背後走來,於是我們互相打招呼。他,一位很平凡的長者,不在意間,我對他已有了深深的敬意。
又是一天,我正畫一位農業學大寨勞模的頭像。忽聽到背後有人輕微咳嗽,我轉身一看是沃渣,他正在看我畫畫呢。我讓他坐下,請他賜教,他連說幾個不敢。當他知道我是自學時,又連聲說不簡單。談話間,我發覺沃渣袋裏裝著的一卷紙掉在地上,我幫他拾起打開一看,原來就是學習專欄上那幅《喂豬圖》。這時,他指著畫對我說,“幹校最近要換一期牆報,通知說,誰的稿子誰去撕,我就把我的《喂豬圖》撕了下來。”我趁機說“送給我吧”。沃渣說他舍不得並起身就走。我送他下台階時又說,“這張插圖你不給我,我將來會把你忘掉的,留個紀念吧。”沃渣笑了笑說,“這不是好的作品,怎麼能輕易送給朋友呢?再說,人家知道了會說我的閑話呀。不送了,過幾天我一定會到你這裏新鮮新鮮。因為見了你這年青人我心裏很高興。”
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天氣有點寒,我見沃渣披一件風衣,慢慢來到我的工作室。讓座後他對我說:“我今晚是一看電影,二送畫。這畫雖然不好,但畢竟反映了‘五·七’戰士的生活,它充滿了革命激情。送給你吧,它既能教育我,又能幫你們這代年青人在革命的康莊大道上前進。請收下,請不要忘記我。”
沃渣的話一直激勵著我,他的《喂豬圖》也一直被我收藏到今天。
憶於200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