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永愉】
去年10月中旬,我到北京開會,專程去看望袁湧進先生。袁老時年88歲,仍然思維敏捷。他告訴我:“北京圖書館新館建成開館了,規模很大,你一定要去看一看。”他還說,他應邀參加了開館那一盛會。沒想到事隔三個月,我接到北京發來的訃告,先生竟匆匆地走了。
認識袁先生是1973年初,我那時在湖北省均縣文化館圖書室(現丹江口市圖書館)工作。當時文化部在均縣有一所“五七”幹校,此乃藏龍臥虎之地。這裏聚集著我國一大批老一輩文化藝術界名人,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位。
先生是我國圖書館界的老前輩。他1931年畢業於南京金陵大學圖書館學係,就職於北京圖書館。在先生去幹校之前,任北京圖書館編目室主任兼北京大學圖書館學係教授。
一天下午,先生挎著文化部幹校特有的草綠色帆布書包來圖書室瀏覽。他問我圖書室藏書有多少,使用的是哪一種分類法,以及讀者的對象、借閱方式和開館時間等。言談中不失和藹慈祥的態度並透出嚴謹的學者風度。那時我還年輕,好學上進,酷愛圖書館工作。在“文革”中沉寂了多年的圖書館工作使我學無去處,現在竟然遇上了這麼好的老師。當時我很高興,便請先生到借書處坐下,將工作情況一一向先生作了介紹,並熱切地希望先生賜教。先生抱著對圖書館工作熱愛的態度,破例收我為他的學生,並約定每周四的下午去他那裏上課。在館裏領導和同誌們的支持下,我跟先生學習了兩年。這兩年不僅僅是我,幾乎全館的同誌們都與先生建立了深厚的情誼,特別是我,結下了忘年之交。
兩年裏,我從先生那裏係統地學習了圖書館工作的知識,做了大量的筆記。先生常告誡我:基層圖書館麻雀雖小,可肝膽俱全。要想做好這項工作,一要弄懂弄通幾種圖書的分類法;二要熟悉讀者、熟悉圖書,就是說要博覽群書,與讀者交朋友。他還建議要閱覽室開辟“讀者園地”和“剪報專輯”。在先生的指導下,我一手辦起了不定期油印刊物《讀者園地》,每期我都要寫稿一篇。那時,我白天上班,晚上修改讀者來稿,專題性的“剪報專輯”也應運而生,與大量的讀者交上了讀書朋友。我還按照先生的教導,對圖書進行了分類編目,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得到了上級主管部門的認可。
我從先生那裏不僅學習到業務知識,更重要的是學習到先生嚴謹的工作作風和怎樣做人的道理。先生在幹校的任務是養豬。這對於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來說,實在是大材小用,勉為其難了。先生從當地書店自費買了許多有關養豬方麵的書,按照科學的方法喂養。我多次看到先生用大鐵桶放在煤爐上煮飼料,並按時往沸桶裏添加飼料,做得十分認真。
先生是個守時間、守信用的人。有幾次我去上課,他的宿舍門上貼著留言條,諸如:“永愉,我將煮好的飼料送到豬棚,十分鍾即回。”當他回來後看我還沒到來時,便又留言“我去取報紙,即回”,類似的便條很多。為此,我很感動。一個長者,這樣愛護年輕人,這樣認真對待生活的態度,對我的影響是終身的。
1974年元旦,我舉行婚禮。事前我和丈夫去幹校向先生報告了這一喜訊。我們並說定,在元旦的晚上一定來接先生去參加婚禮。先生聽後很高興地說:“夫人從北京寄來一件緞麵新襖,現在就不穿了,參加你們的婚禮時再穿。”元旦的黃昏,客人陸續都來了,大都是我館的領導和同誌以及我的讀者朋友。這時,我突然想起一月前我和丈夫曾說過要接先生來參加婚禮的事。“五七”幹校在文字605廠的後麵,距我館有很長一段路,又很偏僻,且無車無燈,先生自然不能單獨行動,我們夫婦倆急忙跑向幹校。遠遠的,我們看見先生的門敞開著,先生身著嶄新的緞麵棉襖,坐在那裏靜候我們的到來。直到現在,每當我想到此事,就非常內疚。這件事告訴我,生活中決不能信口開河,說出的話,一定要做到。
1974年底,幹校撤銷,先生要回到北京,我館的領導和同誌與先生合影留別。臨行前他請我們吃飯,記得當時是在食堂裏搞的。先生將他家鄉帶來的紹興酒、紹興豆之類的特產都拿出來招待我們。先生不願離開這裏,直到他女兒多次來信催他回北京,這才不得不離開均縣。
今天,我的案頭仍放著1974年先生在均縣文化館圖書室書架旁對我進行業務輔導時拍的照片,二十多年前那段往事和這幅照片一樣,永遠珍藏在我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