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被緊急送往醫院救治,在醫院一住就是四個月,此後又在家休養了將近一年。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惦記著美院的教學工作,執意要妻子扶著他去學校看看。去了之後才發現,學生們畫素描時已經不再使用他主張的法國學院派常用的炭精筆,而都改成了蘇聯美術院校時興的硬鉛筆。這個現象令他感到非常遺憾,他對廖靜文說:“病了一場損失太大了,我一定要挽回。”
新中國成立初期,什麼都要學蘇聯老大哥,連中央美術學院也來了一位蘇聯專家當副院長,他們主張使用鉛筆畫素描。而徐悲鴻在法國留學時畫素描用的都是炭精條,他認為用這種工具可以更好地體現塊麵的陰影。
徐慶平向我們細心地解釋了一下這種炭精筆的特點:“你看他(徐悲鴻)那些素描,畫得非常精細,有的那小的素描連那個腳上的一條條的筋都能看得很清楚,那麼勁道的素描都是用炭精條畫出來的,一種像小手指頭這麼粗的素描工具,四方形的,所以像一塊石頭一樣。它的法國名字翻譯過來就是黑石頭。他用那個黑石頭的四個尖角,勾出非常細的線,力透紙背的線。既不是用鉛筆畫的,也不是用炭精筆削尖了畫的。所以他後來說,他笑話那些個學用鉛筆,削的尖尖的鉛筆才能畫線的人,說你們的筆都可以當武器了。實際上不用那種筆,用這麼粗的炭精條他照樣可以畫出線,還比鉛筆畫得更細,又結實,又有力。這四根尖,因為你畫線不斷被打磨,磨了以後就又變成一個麵了,這個麵根據他磨的時間的長短和用力的大小就可以形成不同大小的麵,所以他再用它來打線條的時候,就可以打出不同粗細的線條。然後打大的麵的線條,他就抓明暗交界線,打幾個線條手一擦,就結束了。”
在徐悲鴻紀念館中,珍藏著許多大師用這種炭精條所畫的素描,其中還有幾幅以年幼的徐慶平作為模特的畫麵。生在一個藝術之家,徐慶平從小在父親的熏陶下耳濡目染,長大後,立誌走上了藝術道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學習法語,考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份公職,被派駐到巴黎工作。他也用自己畢生的精力研究和傳承著父親的藝術。而這樣一位偉大的畫家父親為自己親筆畫下的肖像,自然成了激勵自己的最珍貴的紀念。
“我親眼看他給我畫過像,紀念館現在有一張,他給我畫的一張自畫像,也經常展出。那個時候我很小,但是我記得非常清楚。那一天,我們住的那個房子,他的那個起居室,就是他的客廳,是在一個高台上麵,一個門,還有一個紗門。每天我就跳上跳下的到院子去玩。我正要去推那個紗門出去的時候,我父親把我叫住了。他說哎,你就站在那兒別動,我就很老老實實站在那了。他說你就站一會兒不要動,就是站在那,我也不知道什麼事情,他就畫起來了。他到晚年時候的那個技巧啊,筆在他的手裏就像那毛筆一樣,不帶改的,素描也同樣的,就這麼勾,順著勾、順著勾,這個形象勾著就出來了。我當時5歲,一個5歲的小孩再老實他在那兒能站幾分鍾啊?就那麼快,勾勾勾,完了,就這樣。他把那個工具已經掌握到跟自己的手一樣了。”
徐悲鴻從法國帶回深厚的西方繪畫技法的基礎,他渴望全部教給學生們,讓他們也能具備寫實主義精準的造型能力。可是蘇聯時興的削得極尖的硬鉛筆讓學生們的素描變得過於光滑,這樣細磨細擦,把感覺都磨鈍了,畫麵也難免顯得呆板。徐悲鴻看到這種情況,立刻召集素描教師開會,要求教師們改變這種素描教學法。這在當時全國上下正崇拜“蘇聯老大哥”的特殊環境下,還是一個相當敏感的問題。可惜,徐悲鴻還沒來得及如他所願改變這種素描教學法,便倒在了工作崗位上。但後來也有很多人猜想過,假如這位堅持自己藝術主張的大畫家活到文化大革命時期,以他的性格,估計也會躲不過一場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