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唯將這一切說得很平靜,平靜到讓人懷疑她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可這些都是斯唯十一年來的噩夢。
安物意用力的握著拳頭,想努力地壓抑著那份波濤洶湧的心疼與憤怒。
“後來,我逃出了療養院,在街頭被人毆打得快要死了的時候,白恩格一家救了我。”
“所以,白恩格是我的恩人,白家的恩情我要報答他們。可是你要知道,其實我很愛很愛他。”
“很愛很愛白恩格。”
“我愛她,不是因為他救了我,不是因為他是生命的債權人。而是因為,我希望他在我身邊。”
安物意一直聽著斯唯在說話,他一句話不說。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沒有資格說一句話。
其實斯唯她不知道,安物意也沒有忘記過她。人總是對生命中的第一次有著刻骨銘心的印象。他不是斯唯的初戀,可斯唯是他的初戀。是他維持了十一年的單戀。斯唯就像一直張牙舞爪的獅子,將他整個青春都拆吃入腹。
空氣很安靜。呼吸的聲音很憂傷。氣氛有點沉默。
“你愛他,那他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斯唯的眼神有點迷茫,“他很沉默。所有的事,他都一個人扛著,不告訴我。”
安物意有點悲傷:“斯唯,你知道嗎。愛和喜歡是不同的。喜歡隻是一種感覺,而愛是一種念頭。”
斯唯彎起唇角,輕輕地笑了:“我希望他在我身邊,一直都在我身邊,這本來就是一種很貪婪的念頭啊。”
安物意忽然捧起斯唯的臉,他的嘴唇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這就當作對我失戀的安慰吧。”他起身走出保養場的門口,在門口回頭俏皮一笑:“可是比賽我不會取消,做人要有始有終,不是嗎?”
剩下斯唯在偌大寂靜的保養場,回味著安物意的話。看著白恩格的車,悄然微笑。
“做人要 ……
有始有終嗎?”
【十】
當比賽的那天到來時,斯唯顯得特別地興奮。
安物意和白恩格感到有點莫名其妙。
斯唯坐進白恩格的車裏,搖下車窗:“恩格,我想幫你試一下車。”白恩格聽到斯唯喊“恩格”,覺得有點說不過來,悶悶地又好高興的感覺。他走向了右側打開了車門想坐進去陪斯唯試車,斯唯說:“不用了,我能行。”於是把他退了出去鎖了車門。
白恩格不放心,走向安物意的車打開了車門:“想借用一下你的車。”安物意卻按住了車門,淡淡的看了白恩格一眼:“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於是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進了盤山公路。
斯唯很小心地在每一個拐彎的地方轉動車盤,以極慢的速度行駛著,這讓跟在後麵的安物意很吃力,他一直放不開的,也極小心的駛過斯唯留下的痕跡。可是斯唯卻突然猛踩油門,一瞬間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安物意反應不過來,當他加大油門追上去時,一直沒看見白恩格的車。
白恩格的手心裏一直攥著汗,他覺得心律跳動得有點失常,他感覺有某些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安物意一直在加大油門全力前進,終於在一個拐角看見了白恩格的車。
他們兩個都悄悄地鬆了口氣,幸好斯唯沒出事。
卻在下一秒,那車刹不住,無法飄移被慣性甩了出去。
漂亮的車身在空中打了個轉然後動能減少重力勢能增加,一直沿著坡緣翻滾下去。
刺耳的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停下,車上兩個人聽著車體滾落的聲音,仿佛也聽見了斯唯的痛苦。白恩格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打開車門滾下山坡直奔車禍現場。安物意攔住了他。
白恩格像是一直受傷的獅子朝安物意大喊:“你讓我下去!”
“你冷靜一點。”
“你知道什麼?!你知道什麼?斯唯在下麵,她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安物意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給了白恩格一拳。骨骼撞擊的聲音讓白恩格清醒了。
安物意的眼睛裏全是血絲“斯唯不會死,她不會死。”
安物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速衝下公路。
車在樹林的包圍下穿梭,暴露了焦急和慌張。
可是再快,他們看到現場時也還是來不及了。白恩格的車在距離他們三百米左右的地方爆炸了。
一片火海。
火焰,火焰,火焰吞噬了斯唯。
白恩格和安物意同時下車,衝向火海。卻被擋在了火海之外。
不安,無助,恐懼失去所有的悲傷將他們淹沒了,他們沒有像電視劇演的那樣大喊大吼發泄悲傷。
因為他們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安物意張著嘴,卻無法說話了。
白恩格抬起右手,捂著左胸。心髒還有有力氣的,而且特別有活力,跳得越來越快。
我無法控製,就像我第一次見到斯唯時的那種感覺。
斯唯。
這是白恩格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這樣的念頭,希望斯唯一直在身邊的念頭,希望斯唯活過來的念頭,這樣強烈的念頭。
便是愛了吧。
【十一】
白恩格從醫院裏醒來,老醫生站在他的麵前,滿心歡喜而又欣慰地說:“恩格,你的心髒現在完全沒有問題了,以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
“斯唯呢?”
白恩格隻問了這麼一句話,可回答他的,隻有沉默。
“斯唯呢?”
他又問了一遍。還是長久的緘默。白家父母打開房門。白恩格的聲音很淡、很淡。聽不出情緒。
“斯唯死了,死於車禍。是火海,她被火海淹沒了。”
白媽媽被這樣的白恩格嚇到了,她踉蹌地撲到床前,聲嘶力竭的哭泣。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白爸爸轉身看窗外的風景,醫院的景色,讓人覺得荒涼一片。
“媽,別哭。我沒事。”白恩格的眼神空洞,說著不著邊際的安慰。
“我是
白恩格,我是唯一一個斯唯的白恩格。我不會死,我不會自殺。沒有了斯唯,我還是白恩格。”
“我要知道那場車禍,不隻是個意外。”
最後一句,卻有著殘忍嗜血的味道。而這,不是白恩格這般年紀的少年會有的腔調。
在場的三個長輩們都為之一驚。
從不知道白恩格對斯唯的喜歡,不隻是喜歡。
【十二】
急促的腳步驚起堂前飛鳥,撲翅成一片黑暗的烏雲。
謊言隻是謊言,真相還是真相。一切的事物都有著它原本的摸樣。
白恩格一腳踹開了教室的門,捏著一疊紙刷地扔向了趴在桌上享受陽光的安物意身上。
安物意把視線從斯唯的座位上收回。抬起頭,眼睛裏全部都是深沉的顏色。他瞄了一眼那些紙張,朝著白恩格輕蔑的笑了:“你才知道?白恩格,你真不值得斯唯那麼愛你。”
白恩格怔愣了一下。他的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危險的味道,還有那些憤怒的火焰。
像那片吞噬了斯唯的火海。
“這些證據都說明了有人將車子的刹車切斷了,除了要跟我搶斯唯的你還有誰會恨我至死到如此地步!安物意,你要害我你衝我來啊!當初斯唯上車的時候你就應該攔著!還在後麵追什麼……”
砰!
是安物意忍受不了憤怒從椅子上站起碰到了它。
砰!
是安物意忍受不了白恩格的愚蠢出手揍了他一拳。
塵埃在光線裏飛舞。下午六點三十五分的日落很美。偌大的教室裏隻有量比彼此受傷的鬥獸在呼吸。
這呼吸是窒人的疼。安物意說的真相,真實地近乎一種殘忍。
“刹車是斯唯切斷的。”
“車禍是斯唯製造的,她不是死在了火海裏。是醫院的手術台。”
“你的活躍的跳動的心髒,是一個殘忍無良的老醫生從活生生的斯唯身體裏拿出來安上去的。”
“愚蠢無知的白恩格,你了解了嗎?那個我愛了整整十一年的斯唯,為了你,活生生將自己殺死了。”
“這些,你都懂了嗎?”
安物意將白恩格無情地推到了一邊去,離開了教室。
他回到了當初的那條街區。他看著那些記憶裏不曾變過的景物,看著當初斯唯站著調戲他的地方。他從褲兜裏將一張卡掏了出來,這是一張器官捐贈卡,上麵有著斯唯龍飛鳳舞的簽名。他將打火機也掏了出來。
“哢嚓。”紙卡化為灰燼。
身形終於緩緩地蹲下,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葉子從樹上悄無聲息地落下,蓋住了他壓抑的哭聲。
斯唯,我很愛你。很愛很愛你。
斯唯,我會忘記你,徹底地忘記你。
白恩格回到了當初他救回斯唯的那條街道,華燈依然初上,人潮來了又去。
他靠著牆站著,看車水馬龍。然後走進了一家刺青店。店裏有一對小情侶,他們十指相連,手牽手。
他們的愛情那麼溫柔。
白恩格拿著紙和筆在那小小的店麵裏塗畫了很久。在那家能降肌膚繪畫得遍體鱗傷的刺青店裏呆了一夜。天初曉明時,他離開了那條街道。
他白皙細嫩不曾有傷口的手背上,用紅色張牙舞爪地刺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字。
那是花體小篆。那是斯唯的名字。那是斯唯在去年為他設計的花體小篆,他卻刺上了“斯唯”。
斯唯,你在我的身體裏,我們是一體,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我是白斯唯。
是斯唯的白斯唯。
天空微微白。人們開始忙碌,夏日的尾巴橫掃一切香樟花開了,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幽香。悠揚的歌聲在城市的上空高亢,像是一首黑色挽歌。
染指的悲涼,氣息的冰冷。孩童的笑語依然。
有誰知道,即將過去的這個夏天,有一個叫做斯唯的女生將兩個少年陽光明媚的青春廝殺得兵荒馬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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