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道：香師妹，謝謝你。我慌忙抬頭：沒什麼，不……不客氣。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簪子，遞給我，是師父傳我的玉女簪，因為丟了它，娘親罵了我許多回，師父也曾罰我麵壁半月。竟是在他這裏！
應該早就還給你的。他嘴角有笑意，竟是壞壞的。
我手舉玉簪，傻傻抬頭望他，不知道是將自己望進了他的眼睛裏，還是將他嵌進了我的眼睛裏。
我想我永遠都記得這個眼神，就像記得他最初傻傻的小道士的樣子。閑暇時會偷偷想起，又覺得不該。
從武當回來，師父決定，我們峨嵋派兩不相助。
師父說，我們一介女流，誰坐江山，於我們無關。每日清晨，丁師姐帶領我們在蠶眉峰練武，依然翩翩若仙。
北方戰況傳來，城池一座座攻破，到得秋日，兵臨直沽城下，戰事便僵持了。北地風寒，秋霜一降，戰事就更艱難了。他早已在燕王麾下，統領各路武林豪傑。據說直沽城也集結了江湖好手，所用武功正是各派不傳之密，往往出其不意，傷人累累。
我心急如焚，難以排遣，隻好夜以繼日練功，玉女簪招式不多，練至純熟時，隨心所欲，渾若無我，小小玉簪，竟隱然生出一股力道，遙可破竹。
師父欣慰道，徒兒聰慧，總算在武學上有了獨到體會。我謝過師父，稟告她老人家，想下山回家幾日。師父不允。我不解，師父明明看到我如此不開心，何以要強留我在山上。
想到他臨別時的眼神，唇角的一抹笑意，我輾轉反側，對著窗外月光，夜不能寐。天亮時分，我收拾衣裳，悄悄下山了。
也許應當跟丁師姐商量一下，可是我怕她問我為何離山出走，更怕她說不定要和我一起出走。我知道她很嚴謹，不會像我這麼隨便，但我不想冒險。就等回來隨師父處罰吧。
我扮成一個秀才，隻身上路。一個月行程，到了燕王帳下。
軍營廣大，兵士眾多，他們瞧不起我一介弱書生，不肯通報。我心頭惱怒，正要打將進去，馬蹄得得，一隊軍士奔來，當先一人，錦衣黑袍，眉目仿佛刀削一般。
眾兵士一齊行禮叫道：大王！
是的，他還未稱帝，仍是燕王。我舉目望他，這個男人，便是隻手掌控天下的人中之龍麼？
他察覺到我的眼神，手中馬鞭指來，問道：哪裏來的書生？
我揚眉道：你就是朱棣麼？
他聳然動容，眼中有焦急的光芒，他說：你來找我？你是誰？
我忽然對他心生好感，微笑道：我是峨嵋派的小師妹香雪海，我來找武當派大弟子張師兄。
他似乎自言自語道：你不是來找我麼？
我說，我不是，我來找我……找我師兄。
他差人將我安頓下來，安慰我說，張兄弟一會兒就來。
等到月兒升起，他才姍姍遲來，呼一聲揭開帳簾，眼神就如釘子，將我釘在原地。他問，你怎麼來了？
我眼裏忽然蓄滿淚水，滾落如珠。他有些慌亂，丟下手中馬鞭和長劍，抓住我的手道：別哭，別哭，你別哭！
我看看被他緊握的手，忽然破涕為笑，我說，我是來找你的。
他愣了愣，便笑道，看你又哭又笑的，像什麼樣子？是師叔讓你來的嗎？
我抹幹眼淚，喃喃道：師父說要置身事外，我自己偷偷來的，師父不知道。
他無奈道：師叔就是太寵你了，你一個人不知道江湖險惡，過兩天我派人送你回去。不然師叔會擔心的，你爹娘也會擔心的！
他看我一眼，眼神是我不能明白的，我忽然生出一股勇氣，閃身擋在他身前，對著他的眼睛，認真且堅定地說：我是來找你的，我不回去。
帳外傳來嘶嘶馬鳴，我相信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溫情。一閃而逝。他抬手摸摸我的長發，以一貫的平靜口氣道：香師妹，你太任性，太認真了，我承擔不起，也不想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