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旅遊的理由
題記:
古希臘人在為圍繞太陽運轉的行星命名時,將它們稱為流浪的星。生活在行星地球上的我們,就注定了這樣的宿命:靈魂隨著地球終生流浪……
——波爾
在一處沉滯得久了,隻想把背包雨傘背起,到絕無人跡的地方去吐一口鬱氣。
——鬱達夫
人的靈魂或者肉體,應該有一個隨時在路上。
——逸名
旅遊的理由有很多,但對一些人而言,主要的理由就是逃避:逃避日常生存的時間和空間,逃避天天重複的生活常態——起床,吃飯,坐車,工作,應酬……然後,一天就過去了,然後,人就莫名其妙地累了,疲了,倦了。這樣的日子在生命中不斷地無聊複製,一不小心,臉上的皺紋就越來越多,頭上的白發突然就冒了出來……
這樣的境遇決定,人是天生要逃避生存現狀的動物。一個人生容易,活容易,但是生活卻不容易。環睹周遭,到處都是戴著麵具疲於奔命的碎心人。生命本就是一場孤獨的戰爭,單獨的個人,卻要麵對整個世界的風風雨雨。在艱難的麵對中,人的眼睛一睜一閉,一天就過去了;一閉要是再不睜,一生就“噓”一聲OK了,還不用說遭遇車禍、絕症之類的中途短命。表現人類深層苦悶與人格分裂的作家卡夫卡,在他生前的日記中記錄著這樣一段話:“每一個在活著的時候不能生氣勃勃地應付生活的人,都應該騰出一隻手來擋開點兒籠罩在他命運上空的絕望。”旅遊的逃離現實,就是“擋開點兒籠罩在命運上空的絕望”的一種途徑。
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早在100多年前,就發出了要逃離的呼喊——
帶我走,到遠方。
此地與土,俱是淚……
這種逃離除了是發自生命底層對現實的厭倦,同時還有精神的背叛,對“家”的背叛。
人的家並不是一個單純的物理事實。一個人在一座城市的某一個小區擁有了一套房子,房子裏家什用品一應俱全,但這並不就一定能證明他有了家。因為這隻是物理意義上的家,他的精神並不一定因此能夠在其中安居。如果這樣的說法有道理,那麼,有一些人在精神上就是流浪者。那個以小說《生命不能承受之輕》為自己拉“文學家”選票的米蘭·昆德拉,曾經用言簡意賅的一句話“人生活在遠方”闡述了我以上所囉唆的內容。
由此,每個人在精神上可能都是潛在的“罪犯”——想“走私”,想“偷渡”!出走就是硬道理,走得越遠越好,跑得越遠越好。人的心如果沒有安居,他就會在內心深處哭著喊著要出去,要離家出走,另尋新歡——千裏走單騎,以流浪者的身份在大地上漂泊。
人骨子裏的流浪情結,一生天涯的三毛在《橄欖樹》那首歌中表達得非常淋漓盡致——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為了天空飛翔的小鳥
為了山間清流的小溪
為了寬闊的草原
流浪遠方流浪
還有還有夢中的橄欖樹橄欖樹
我的故鄉在遠方……
伴隨著令人心碎的吉他聲,齊豫唱出了無數流浪者心底的如泣如訴,淚流滿麵。每次聽這首歌,我都會想到吉卜賽人。可以這樣說,人在精神上是不屬於任何土地的吉卜賽人,他的“故鄉”必在遠方。像吉卜賽人一樣,人在內心深處渴望的是吉卜賽人無拘無束的田園詩般的生活:每天早上被鳥的聲音叫醒,推開大篷車的門看到的是大自然不同的風景,聞著空氣的氣息就可以知道天氣的變化,在河水滔滔的草原上熱情奔放高歌打鬧,在星星和月亮映照的曠野中縱情起舞……這樣一種天真爛漫、痛快淋漓的生存狀態與美麗的吉卜賽女郎熱情如火放蕩不羈的性情,自然一再成為普希金和梅裏美等西方作家筆下的主題。其實,往人性的深裏說,天真爛漫、痛快淋漓、放蕩不羈、自由率性並不隻是吉卜賽人的專利,也不僅僅是西方文學的主題,它更是我們心中永恒的生命旗幟:它是潛伏在我們靈魂曠野中的非洲獵豹,睜著躁動不安的眼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隨時準備奔突而出……道理很簡單,如果可能,我想沒有人會選擇早上被汽車的噪音吵醒,打開房間窗戶看到的是車水馬龍,走在路上是窒息人的高樓大廈,環繞身邊是厭煩的人和事。因此,那些遠方的雪山、草原、陽光、流水、海風、白帆、異域風情對於我們來說,都是要命的誘惑——流浪,出走,就是絕對真理!
從更為古老的時間裏追溯和尋找原因,我們的離“家”出走,我們的對於吉卜賽人生活方式的傾心,是來自一種原始的召喚。我們那些趕著牛羊的祖先,曾經經曆了“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生活,他們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從一條河到另一條河,天為被,地做床,在不斷翻新的人生場景中率性地表達生命的存在。我們是他們的血緣後代,血管中也流淌著這種“逐水草而居”的基因:尋找更多鮮活的水,尋找更多清新的空氣,尋找更多溫暖的陽光,尋找神秘的遠方,是他們宿命地遺傳給我們的本能和天性!這是我們心中永恒的柏拉圖精神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