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雅瑪是一個20多歲的摩梭女子。一大清早,她就在院子裏忙碌。我和她閑聊了十多分鍾。她的發音,對於我來說是陌生的,顯得有些粗澀,但在我的感覺中,那是原生態的高原土地和流水的呼吸。在她落落大方的言談中,我了解到了他們的一些生活細節:他們在湖中捕魚、放鴨,割湖中的水草養豬,湖邊的草灘是牛馬的樂園;山上和湖邊的土地上,種玉米,種洋芋,種向日葵。向日葵花開時,山岡就成了金色的“波浪”,山岡下的田土就成了金色的“湖”。冬天冰封雪凍的時節,他們會圍著篝火,用舞蹈和歌聲將冬季打扮得五彩繽紛;在摩梭人最隆重、最熱烈、最歡樂的格母女神的慶典——轉山節中,他們會光芒萬丈地歌舞,酣暢淋漓地享受生活的甘甜……
我當然問到了“走婚”。她沒有我想象的羞澀,神態大方得好像她潔白飄逸的裙裾——那是如同藍天上白雲一樣的裙裾。她已經“走婚”了,也有了孩子。孩子和她在一起,平時她的“阿肖”基本不管孩子的事。“阿肖”昨晚來和她住,今天一大早就走了,現在正忙著和他成都來的合夥人一起經營旅店。他們平時也不在一塊生活,包括勞動、吃飯等,都是在各自的家中。
這就是摩梭人“男不婚,女不嫁”的走婚形態。在全人類都普遍實行一夫一妻製的今天,他們在瀘沽湖畔仍然保留著古代早期對偶婚特點的“阿肖”婚姻形式。“阿肖”是摩梭人中有情愛關係的男女雙方的互稱。“阿肖”婚姻的顯著特點是:親密的伴侶之間不存在男娶女嫁,男女雙方仍然屬於自己原有的家庭。婚姻形式是男方到女方家走訪、住宿,次晨回到自己家中。因為是由男方的“走”而實現的婚姻,所以當地人又稱這種關係為“走婚”。雙方所生子女屬於女方,采用母親的姓氏,男方一般不承擔撫養的責任。“女兒國”就是由此得名。
一個男子或一個女子的“阿肖”數目有多有少。不過,雅瑪告訴我,男女之間的“走婚”關係一旦確定,就不再同其他的異性發生關係。她甜甜一笑說,她就不會接受其他男人,她的“阿肖”也不會去找其他女子。當然,在沒有確定固定的“阿肖”關係之前,雙方都可以自由選擇。我大膽地問她有過幾個。這一次,她紅了臉,然後可愛地一笑,不答。
和朋友邀雅瑪在湖邊照了相。看著她湖水一樣的眼睛,野花一樣紅紅的膚色,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種憐愛。我的憐愛應該不會受到道學家的指控。我敢打賭,所有到過瀘沽湖的男人,不僅在內心有過對她們的憐愛,甚至還生出過這樣的念頭——希望自己能夠有“走婚”故事發生。
臨走的那天早晨,我再次站在了瀘沽湖的“走婚橋”上——
這是一條長約十多丈的木橋,搭建在草海中,橋下是靜靜的湖水與水草,橋的兩邊是寬廣無邊的草叢,散落在草叢中左一汪右一汪的水氹,猶如星星與鏡子。這樣一座橋,欄杆是打磨得並不精致的木頭,橋麵鋪蓋著厚實的木板。草海因為她的伸展,就連通了兩岸。兩岸的樹叢、田土邊,是七七八八的木楞屋。這些木楞屋因為橋的溝通,就活了起來,就在人的生命中神聖起來。在我看來,這橋更像是樂譜,喧響著生命的壯麗旋律。從這座橋經過的人,都是歌唱家,都是詩人。我們曾經看到過的那些雕龍畫鳳的橋,那些鋼鐵所鑄的橋,和它們PK時,都隻有自慚形穢。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座橋能夠像這座橋一樣,與一個種族的存在、生命的繁衍、生命的歡樂血肉相連。這是一道天地間的彩虹。春天的時節,她流淌著生命的躁動與歡欣,夏天的傍晚她是對月亮升起的等待,秋天的黃昏她承載著豐收的報喜,冬天的風雪中她讓溫暖流動在兩岸的目光中……
輕霧、晨光,讓人從心裏升出一種莫名的興奮、渴望、企盼——希望那傳說中的女子,從湖水的那邊雲朵一樣走來,像一個夢一樣:“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這樣的臆想中,我們會重新獲得一種想象的力量,一種生命的翹首。我們是水淋淋地立身在湖邊,心靈以自由之子的名義,好像從囚室呼叫著奔湧到陽光燦爛的草地上放風的囚徒,大口大口地貪婪呼吸清新的空氣……
也許,這就是我們在心靈深處對瀘沽湖傳奇的神往。想想那樣的情景,在一天的勤勞之後,月亮在湖邊的山頭上如約而至,一個摩梭小夥子懷揣著激動和幸福,走上了木橋,風輕拂,草海向他展示出無言的甜蜜與溫馨,天上的星辰“紅娘”一樣在木橋的前方為他引路,湖那邊的木楞屋子裏,一個女子翹首企盼他的到來——哦,那是一個純粹感性生命的狂歡夜晚,是自然本真性情的耳鬢廝磨,是天人合一的激情銷魂!清晨日出,他在幸福與滿足中離開,走向血紅的陽光,走向脈脈含情的一汪湖水——他嘴角微笑,回味剛剛親曆夜晚的香味;眼睛放光,企盼今夕月上樹梢;心房跳動,吟唱那首美麗了千年的古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