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禎疾走兩步,在剛剛他瞧見人停步之處站了站,轉過花木,一抬眼正瞧見與他父親說話的男子麵上那些微的不情不願,心下一沉,再看他伯父唇邊噙笑欲言,忙走上前去,揚聲道:“父親,伯父。”
聽出是自家子侄過了來,薛徽與薛循皆收了口邊的話。
薛循向胤禎招手,向梅竹義道:“梅兄,這是犬子薛蝌。”
梅竹義悄悄鬆了口氣,轉頭看向來人,細細打量一番,讚道:“薛兄後繼有人,當真福氣。”
胤禎雖然厭煩這將兒女做了還債籌碼的行事,倒也沒去十分怪罪梅竹義,這欠了人命債,哪裏是那麼容易還得清的?尤其這人又是要走科舉路子,可不是得珍惜羽毛,賠上闔家性命也得維護了知恩圖報的名聲?
“長者謬讚,小子愧不敢當。”胤禎先回了句話,再上前同薛大老爺薛徽和薛二老爺行過禮,由薛循引薦,與梅竹義再行禮。
薛徽瞧著站在薛循身邊的胤禎,少有的心頭泛酸,他這一輩子見識本事皆可自傲,偏得一孽子,疏於教養放縱成如今混沌模樣,這一回盼了來的又是女孩兒,一身本事無可托付,著實叫人懊惱,再有個聰慧非常的侄子在旁比著,叫他如何瞧著薛循順眼!
薛二老爺瞧見胤禎,酒已醒了一半,聽梅竹義誇他兒子,心下極是自得,便道:“梅兄小公子氣韻清華,日後想是能登殿奏對,再耀門楣。”
梅竹義瞧見胤禎,便明白薛循為何想與他結了親家,對這門婚事倒有了幾分別的想頭,容色少了兩分敷衍,道:“薛循兄過譽了,犬子尚且稚嫩,日後如何,需得看他心性。”
自謙之詞,薛循見得多了,正打算乘熱打鐵,胤禎忙勾著薛循的衣袖搖了搖,薛循隻當胤禎有事,他兒子難得有事尋他,而梅竹義正住在他家宅子,也跑不了,這事兒總是不急,便低了頭去看胤禎,道:“蝌兒可是有事?”
薛蝌點了點頭,略垂了頭,做羞赧模樣,輕聲道:“兒子有事尋父親拿主意。”
薛徽看了看胤禎,心下略有幾分明悟:這小兒怕是聽著了他們的言談,不願就此定下親事。既如此,他再多說,便是枉做小人了。當下薛徽笑道:“蝌兒既然有事,循弟便去為人解說分明,梅兄與我也要回宴上去了。”再看他弟弟竟是當真順著他的話告罪而去,心下哂笑:不是他這做哥哥的總瞧不上自個兒弟弟,薛循自小就聽別人的話,幼時聽父親的話,父親去後,便要事事問過他,現在尚未知天命,就從了子,這並非懦弱,卻是更叫他看不上眼的沒擔當。
梅竹義並非學究,但骨子裏印著的講究長幼尊卑,叫他十分不喜小兒擾了長輩說話,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且可推脫了這荒謬婚姻,也是好事一樁,當下含笑與薛徽折返。
薛徽心知他侄子小小年紀自有風儀,十分招人青眼,便做慈長姿態,將人向梅竹義好好誇讚一回。
梅竹義心知薛徽緣何道來這一番言語,心下歎了一回:方才他確實生出了動搖心思,但是,古有‘歹竹出好筍’的老話,那也的是竹子才出得來筍,有些東西的根底需得時間去煉化,其中苦痛非常,更要混了誰家兒女的血淚,他不想他的兒子糾結苦惱,金陵四大家族內裏的朽汙,他可是聽說過的。這救命之恩,他願以他旁的所有相酬。
待胤禎與薛循入了亭子不遠處的水榭,胤禎看了眼跟上來的侍從,命人上了茶,就退去外頭守著。
水榭窗戶四敞大開,通透非常,胤禎環視一遭,便與薛循對坐,直白言道:“父親,剛剛我聽您的意思,是要與梅舉人結為兒女親家,然,蝌並無嫡親姊妹。”
貌似他確實急了些。薛循訕訕道:“指腹為婚自古有之,你莫要問這許多。”
胤禎並不想與人糾結此一事,隻道:“婚姻一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總還是天時地利人和湊在一處,才叫做美滿。榮國府那一樁婚姻,叫人暗地裏笑了多少年了。”
薛循聽得此言,餘下那一點酒意也散了,蹙了眉頭細細思量:榮國府嫡長孫小小年紀就定了王子勝女兒為妻,教世人皆知榮國府老太太心思,這事兒都叫他兒子聽說了,正印證他兒子剛剛所言,可謂前車之鑒,此一事確該徐徐圖之。
回了神,薛循看著小小少年,暗暗歎口氣:這孩子若不是托生在商賈之家,之後封侯拜相隻待時日而已,為他之子,著實委屈。
這般想著,薛循麵色更柔,道:“蝌兒所言有理,說來,蝌兒是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想想上輩子那群叫人頭疼的哥哥,和親蒙古也不曾流俗的姐姐妹妹,胤禎心道:這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什麼的自是越少越好。這話自是不可說,胤禎輕聲道:“妹妹要嫁人,再喜歡終歸是要去別人家裏,蝌還是喜歡弟弟吧。”都是男子,不必擔心人是否受了欺負,分了家,各過各的就成了。
胤礽轉回席間,由賈蓉與賈薔護在左右,很得了清閑,托了盞酒,聽人言來語去,心下點評著,倒是自得其樂,且分神想著如何哄賈蓉與賈薔替他瞞了這宴上離席的事兒。若是叫他大哥曉得他又管了閑事,怕是又要被人念一場。畢竟胤禎與胤俄不同,他與這小子可也並沒什麼交情。
瞧見薛徽與梅竹義一同回席,胤礽剛安了幾分心,就見薛徽攜其獨子薛蟠往他們這一席走來,隻覺頭疼,薛蟠這人,比他當初嫌棄非常的王仁還不如,怎的天意竟是要他這輩子做了菩薩,教人棄惡從善?
有親戚輩分在前頭排著,今日他又是客,胤礽心中再是不情願,也得執盞起身相迎,這時候,他無比懷念當年太子的尊位,可以恣意的不理不想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