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裏攜裹著二人膠著的氣氛。
查雲卿突然一笑,“我知道你沒對她做什麼。”
那笑容裏有幾分真摯,卻更像是一種警告。
顧文均跟著嗬嗬笑了,見查雲卿鑽進了車座。
他轉過臉來,靠在車窗上道:“你妹妹說,你是個不折不扣的禽獸。”
查雲卿頭也未回:“少將軍,小孩子說的話不可信。”
顧文均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如果以後你妹妹主動來找我,我該怎麼做呢?”
查雲卿手一緊,抖了抖道:“少將軍何等聰明,不用在下教導。”
顧文均頭次聽到他嘴裏帶刺,便笑著道:“好,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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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影迅速淹沒在光怪陸離的燈影中。
查小曼仍未醒來,整個人睡的熟極了。查雲卿自知她為了此次舞會,準備了良久,就連一個開打火機的動作,都練習了整整一天。
為了和顧文均搭上關係,她幾乎做了這十幾年來她做過最認真的事。
如果沒有十年前那個下午,也許她該是個中產階級家的小姐。
獨自睡在一個寬大的臥房裏,屋頂上吊著琉璃色的窗簾吊墜,有一個南方來的女傭,幫她整理時下最興的發式。
但是一切的一切,隨著天津某個午後灼熱空氣中的硝煙,一點一點被雲層僭越,碎在了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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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天津還沒有現今如此繁華,往哪裏去,都是破敗不堪沾滿斑駁漆跡的矮閣樓。
唯一的火車站修在城東的郊外,十五歲的查雲卿站在月台上。
他看上去和其他的少年沒有任何兩眼,修長的手心裏擰著一個塑料袋,裏麵裝了些食物。
從衣著上看,他的家庭條件算是中等的,站在月台上的,還有些馬褂在身的公子哥。
最時興的,應該是扮假洋鬼子的小少爺門,燙卷了發,把臉上的粉裹的一層層高。
查雲卿等的是他的父母,兩人去上海辦完事,下午乘火車回來。
火車晚點兩小時,直到車身搖搖晃晃從鐵軌上趟過來時,太陽已落山,四周罩上一片暗色。
周圍的有錢人家已有些不耐煩,此起彼伏的呼叫聲一湧而起。
夾雜在火車的鳴笛聲裏,查雲卿眼一黑,合了眼,發昏。
事情來的有點太突然,來不及給出任何反應。巨大的破裂聲和碎片從空中呼嘯而過的尖利聲響,刺痛了這個十五歲少年的雙耳。
他猛力捂住自己的耳,抬頭看了一眼已經燃了火的天色。
兩節車廂掀翻在空中,像玩雜技似的,一眨眼落在了地上,“砰!”轟隆聲過後,車身徹底成了一攤燃燒的廢鐵。
緊接著是滾燙的鮮血灑過來,像是下了一場血腥的雨。
一個人頭順著鐵軌滾到了查雲卿腳下,引起旁邊人的陣陣尖叫。
查雲卿不敢看,一個勁的抖,手裏的塑料袋早落在了地上。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敢接近這名為火車的怪物。
那能噴出黑色汙氣的煙囪和卡擦著仿佛抹過脖頸的呼嘯聲,他一點兒也不敢瞧見或聽見。
他的父母,軍統的第三代諜報人員,在這天的下午,經曆了一場酷刑。
人們將燒成灰炭似的黏糊的屍體從破鐵堆裏扒出來,放在一塊塊幹淨的白布上。
夕陽那點點快要墜落的光,終於無聲無息的掃過已經難得辨認得出的屍體。
查雲卿不知道其中的哪一具才是自己的生母和生父。
他隻是單純的對這些令人反感的畫麵感到憎惡。
難受的緊,像是心裏被捅了一個大窟窿。
偏偏不能出聲。啞忍著這惡心在懷裏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