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熱的夏天,大概是十八九歲的時候,明月身邊每天都有人來報到。
陸一辰不是什麼聽話的好學生,皮皮的,像是每天晚上都不睡覺一樣,一到上課時間就趴著補眠。但是下課鈴聲一響,他就會跑到明月身旁把她的桌子敲得砰砰響:“陪我去買東西吃。”不是說她太胖了嗎?
“陪我去衛生間。”她可以進男廁所嗎?
“幫我寫作文!”昨天猜拳輸了不是說好自己寫的嗎?
“你的MP3給我,老師吵死了。”嫌吵有本事別來啊!
“下午放學有球賽,你記得幫我買好水。”陸一辰臉上有點奇怪的紅暈,“要冰的!”
放學以後男生們紛紛抱著球往球場跑。明月先去校門口的壽司店買了十份壽司和十來瓶冰鎮水,沉甸甸地提回教室,然後又拿了本曆史書和三瓶水,再沉甸甸地提著去操場。球場上呐喊聲震天,她找了個僻靜又陰涼點的地方坐著看書。
沒過多久,突然有個帶著汗臭味的人杵在她麵前,雙手捂住她的書:“給我水給我水……”
她拿出一瓶來擰開蓋子遞給他。
陸一辰仰著頭咕嚕嚕一口氣喝了大半,剩下的全澆在了頭上。然後他像一隻落水後被救上來的小動物一樣,把頭發上的水都甩到地上。有光折射在他的發梢,顯得整個人的眉眼都是亮亮的。他左右看看沒人,遞給明月空瓶子的時候順勢低下頭,朝她襲去。
明月像條件反射一樣,瞬間就躲開了。他也不惱,沒事人一樣迅速跑遠了,頭都不回地衝她擺手。
遠處的球場上,裁判吹響了哨子。明月抓起一瓶礦泉水捂在臉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快上晚自習的時候比賽才結束,男生們勾肩搭背地進了教室,滿身臭汗地討論著比賽,偶爾夾雜一句“好餓啊又沒有吃飯”。見她坐著看書,有人衝她吹口哨:“辰哥今天秒殺全場啊,嫂子你可得看緊他。”還有人調侃:“辰嫂我見有小學妹給辰哥遞小紙條了啊哈哈哈,快罰他跪鋼筆啊哈哈哈……”
她回頭看陸一辰,見他坐在座位上得意地轉筆,贏了球,心情好得不得了。見她看自己,隔空給了她一個飛吻,見她紅了臉,笑得又壞又好看。
她紅著臉拎了三個塑料袋給他:“喏,你們都沒吃東西吧,先墊墊肚子,等下了晚自習再去吃。這個小袋子是你的。”
一個袋子裏是七盒壽司,一個袋子裏都是礦泉水,還有一個袋子分量小,是三盒金槍魚壽司和兩瓶水。
男生們早就餓得不行了,見了吃的像狼見了肉似的搶。有人還邊搶邊嘟囔哭訴:“辰嫂果然還是最喜歡辰哥,都單獨備著,還是雙份!”也有人起勁兒地拍馬屁:“辰哥好福氣,辰嫂真貼心,真貼心!哎哎,別搶我的壽司!”還有人可勁兒表忠心:“辰嫂別怕,小學妹們遞的紙條辰哥看都沒看就扔了!咱辰哥對你一片忠心日月可鑒,我幫你盯著!他敢收小學妹的紙條我替你踹他!”
陸一辰就邊吃壽司邊眯著眼睛看著她樂。
下晚自習回家的時候,他跟在明月屁股後麵出校門,沒走多久就把她從結伴回家的女同學跟前帶走了,笑得溫柔:“我找她有點事,你們先走。”
然後他毫不在乎同學們的眼光,一把摟住她的肩膀把她帶到了馬路另一邊。
夏日裏濃濃的樹蔭,晚上微微的風,路燈柔柔的光,男生溫柔又直接的目光……
一切都柔軟得像羽毛拂過。
被手機振醒的時候,明月感覺自己像是魔怔了。
最近做夢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連貫性,像是……回憶。
而夢裏的阿辰,她終於能夠看清楚他的臉。
她夢裏深愛的人,親密的愛人,她的阿辰,是陸一辰。
是陸一辰。
“我在你家樓下。”電話裏陸一辰的聲音很穩,不像是喝過酒,“包包睡了嗎?”
“早就睡了,包包最晚十點就睡。”她起身走到窗邊,外麵有路燈,看不見陸一辰在哪裏。
“他一個人可以嗎?你出來一下。”他頓了頓,“我想見你。”
明月咬了咬唇,夢境和現實好像開始逐漸重合,她有點分不清楚。就這麼一停頓的工夫,陸一辰又說:“不行嗎?那算了。也不早了,回頭見吧。”
“哦,那再見。”她加了句,“陸先生。”
陸一辰掛了電話。
樓下樹影斑駁,隔了一小會兒,明月看見有個身影從樹影中走出來,朝小區門口走去。她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將近兩點。
好像他總是這麼晚給她打電話。
以前也是這樣。好像就從二多出事那次開始,陸一辰終於收起了吊兒郎當混日子的心態。他雖然還是上課睡覺,成績卻越來越好,人也乖了很多,不再亂跑。後來工作以後,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經常拚命到兩三點都不睡覺。
後來,明月知道,那些黑暗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他終於成了清白的CMI總裁。
目送著陸一辰離開,她悄悄去看了看包包,幫他掖了掖被子。指尖碰到包包軟嘟嘟的胳膊時她才覺得這是現實,剛才看到的陸一辰是真實的存在。
他隻是包包的父親,並不是自己的愛人。
這麼一來明月有點睡不著了,她開著床頭燈看了會兒書,又拿手機上了會兒網,鬼神差使地,她在搜索界麵輸入了“陸一辰”。
從那日不歡而散,明月並沒有見過陸一辰,包包的老師也說陸總再沒有來看過包包。
搜索引擎告訴明月,陸一辰最近不在容埠,他跟一個女人深夜相攜出現在另一個市的機場。
時隔幾年,陸一辰終於再次有了交往對象——剛剛回國的梁家最小的女兒,梁若琳。
梁若琳是在一場飯局中認識陸一辰的。
其實梁家和東江國際有合作,她父親梁楷很喜歡東江國際的總裁蔣傾南。梁若琳心裏好奇,上網搜了搜照片以後便跟著去瞧了瞧,本來是想著若蔣傾南的氣度能令她折服,那就跟東江國際聯個姻。她年輕氣傲,臉皮也薄,沒好意思跟人詳細打聽。沒想到飯局前才聽聞蔣總已婚,她便有點興致缺缺……搶別人男朋友和搶別人老公可是兩回事,她還用不著如此自掉身價。
這麼想著,她便到得有點晚。
一推門,正對麵坐著的高大男人一隻胳膊撐在桌上,正在抽煙。見有人推門,他把煙拿開,一雙眼睛沉如寒潭,又格外地亮,目光在她身上漫不盡心地上下打量,嘴裏吐出淡淡的煙圈來。
像不動聲色的審視。
但是緊接著他就轉開了目光,跟身邊的人交談起來。不知道他身邊的人跟他說了什麼,惹得他笑了笑,隻是嘴角微微一揚,然後撚滅了指尖的煙。
他的氣質比蔣傾南更為冷凜,明明還沒有說話,卻讓人覺得有一種濃濃的壓迫感,那是一種常年身居高位的人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倨傲。
要命的是,飛揚跋扈的女人向來都喜歡比自己更厲害的男人。何況這個男人,竟然對自己沒有多一分鍾的關注。
而征服男人的成就感,有時比愛情本身更讓人容易沉迷。
趁陸一辰去洗手間的時候,梁若琳跟了出去。
她半靠在洗手間外的牆上,右手環胸,左手不輕不重地撫摸著脖子上的鑽石墜子。
陸一辰出來時並沒有注意到她,而是直接越了過去準備回包間。梁若琳臉上有點掛不住,高跟鞋在地麵上跺了跺:“喂!”
聽到動靜陸一辰回頭,見她好端端地站著,一臉氣憤地看自己:“有事嗎?”
“你!你……”梁若琳把下唇都咬紅了,“你怎麼可以這樣?”
陸一辰又微微笑了笑,看著她,不說話。
梁若琳從沒有這樣窘過,心事被明白地看穿,對方竟然不領情。她很想轉身走掉,但是嘴巴的行動好像比腦子還快:“你叫什麼名字?”
“陸一辰。”
“沒聽過……”梁若琳想了想,仰著臉,“你跟CMI的陸家什麼關係?”
他並沒有回答,高大的身軀朝她的方向側了側,雙眼微微一閉,輕輕一吸:“你用的什麼香水?”
她一雙忽閃著的眼睛泄露了內心的緊張:“怎麼了,不好聞嗎?”
陸一辰笑起來,對著包間的方向做了個請的手勢:“很襯你。”
梁若琳嗔了他一眼,嘴角笑意難掩,率先走了過去。
陸一辰在她身後,食指按了按鼻子,皺了皺眉頭虛咳一聲。
那是梁若琳第一次見陸一辰。她回家以後裝作無意地打聽了一下,才知道自己居然問了他一個那樣愚蠢的問題……你跟CMI的陸家什麼關係?
他微閉雙眼朝自己輕輕吸氣的樣子,性感得要命。
梁若琳的世界裏突然闖進一個叫陸一辰的人,走路想見到他,吃飯想見到他,連睡覺的時候都想見到他。
她從來沒有這樣地希望得到一個男人。
梁若琳第二次見到陸一辰是在機場。晚上十一點半的航班,VIP候機廳裏人很少,陸一辰拿著手機看東西,隔一會兒手指會在屏幕上朝右滑一下,像是在翻頁。
她以為他在看郵件,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拍他的肩:“嗨!”
陸一辰一抬頭,目光似刀。見是梁若琳,他鬆懈了下,笑了笑:“你好。”
梁若琳靠著他坐下,目光朝他手中探了探,語氣熟稔:“看什麼呢?”
“沒什麼。”陸一辰收起手機,“這麼晚趕飛機?”
“你不也是嘍。”梁若琳嘟了嘟嘴,“你出差嗎?去哪裏?幾點的航班?”
陸一辰報了地名。
“咦,這麼巧?我也是呢。”梁若琳漫不經心地朝對麵的助理看了眼,又轉頭對著陸一辰收起手機的方向努努嘴,笑得很俏皮,“我還沒陸總的手機號呢。哦對了,上次可真是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也沒想起來上次哪裏有什麼不好意思,於是隨意地笑起來:“客氣了。”
梁若琳的助理原本坐在他們對麵,此刻悄悄地起身出去了。
梁若琳在身邊,陸一辰也不方便再看手機裏的照片。她身上的香氣隱約傳來,是他不喜歡的味道。他這才想起來梁若琳剛剛說的“上次不好意思”指的是上次她問的那個問題……然後,自己好像誇了誇她的香水好聞。
就是這個味道……像夏露的味道,濃鬱又張揚。
正在這時,陸一辰的手機響了,屏幕上是采采閉著眼嘟著嘴巴要親親的照片。他站起來走到一旁聽電話:“還沒睡呢采采?”
“爸爸你到了嗎?”采采趴在被窩裏,細聲細氣地問他。
“還沒有,在機場等飛機呢。”他說,“你晚上洗澡了嗎?”
“洗了。我已經躺好了,阿姨說要給我講故事。”她大概是看到保姆拿的故事書了,大叫,“阿姨,我不聽小紅帽,我要聽白雪公主!”
他忍不住笑起來:“聽完故事乖乖睡覺,爸爸過兩天回去。有什麼想要的嗎?”
“什麼都可以嗎?”采采問。
他點點頭:“基本上是,你可以先說說看。”
“嗯……”采采歪著頭想了想,“我想要Amy阿姨。”
陸一辰頓了頓:“這個爸爸說了不算數的。”
“我們家這麼多房子,Amy阿姨來做客也有地方住啊。”采采說,“不知道他們家有沒有這麼多房間,不然我們就可以去做客啦!”
“等爸爸回家以後幫你問一下好不好?”他朝電話輕聲親了親,“去聽故事睡覺吧,不早了。”
采采跟他道別:“爸爸晚安。”
“晚安采采。”他也跟她道晚安。
掛了電話,陸一辰並沒有坐回去。他捏著手機,調出通訊錄,翻到那個熟悉的名字點開。他在她的電話號碼上摩挲了幾下,想了想又摁滅了手機。
梁若琳單手撐著下巴看他,他打電話的時候眉眼舒展,笑意隱約,甚至對著電話親了一下。
對著陸采采,他有自己從未見過的和煦。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裏收到一條短信。她調出來看了看,微微抿了抿嘴,仰頭問陸一辰:“差不多可以登機了吧,你一個人?”
“嗯。”陸一辰邊走過來拿包邊看了眼表,“是該登機了。你也是這趟航班嗎?”
梁若琳站起來,把頭發撥到耳後,露出小巧的耳朵:“當然啦,一起走吧。”
上了飛機,他們的座位相隔得有點遠,陸一辰旁邊已經坐了人。他招呼了下空姐,表示自己手機已關,安全帶已係好,然後麵朝窗外,找了個舒適點的姿勢打算眯一會兒,請對方不要打擾自己。最近連軸轉,他已經快兩天沒睡一個完整覺了。沒多久他聽到身邊有人小聲交談,以為是空乘在跟旁邊的人講話,於是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又過了會兒,一陣熟悉的味道傳來,還有帶著點疑惑故意壓低的聲音:“咦,陸一辰你睡著啦?”
他閉著眼沒有說話。
一開始還聽到了空姐溫柔的提示音,還有身邊窸窸窣窣的聲音。後來感覺剛剛睡著,就被人輕輕拍醒了。他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渾身緊繃,睜眼看到是梁若琳在拍自己。見他醒了,她眨了眨眼:“清醒一下吧,到了。”
像是配合她說的話,飛機顛簸了一下,著陸了。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肩頭。
她歪著頭,目光灼灼:“很累吧?等會兒怎麼走?”
因為在座位上窩著,她鎖骨清晰,卷發隨意地披在肩頭,在略微昏暗的機艙裏,有點小麥色的皮膚看起來生機勃勃。
“有人來接。”他頓了頓,又說,“你呢?之前候機的時候好像見有人跟你一起,是助理的話我就不送你了。”
她雙手交纏,食指對食指點了點:“我能吃了你啊,這麼急著跑?”
他笑起來:“梁小姐真會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