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辰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彈了彈:“行啊,看你怎麼表現了。”
“你這樣跟我糾纏有什麼意思?”她咬了咬唇,“明月死了,那是我的錯嗎?她從小有爸爸媽媽疼著愛著,我剛出生就被送到舅舅家寄人籬下,我不恨嗎?後來她有了你,你對她那麼好,我就不能羨慕一下嗎?她死了,我在國外過了三四年顛沛流離的日子,你還覺得不滿意是不是?憑什麼所有的好都是她的,所有的不好都是我的,就因為我比她晚出生幾分鍾嗎?你討厭我沒關係,現在我有了孩子,我也不想跟你有什麼牽扯,你放過我好不好?”
“你兒子三歲多了?”他問,“誰的?”
明月沉默。
見她不說話,陸一辰又問:“連孩子爸是誰都不知道,還是不記得?”
她嘴硬:“那是個意外,我心情不好喝多了。”
他輕笑了聲,明顯不相信。
陸一辰帶明月去了家SPA會所,也不開口讓她走。她心裏著急,SPA做得心不在焉,出來以後不見陸一辰,倒是有美容師和化妝師帶她去上妝。
她閉著眼睛假寐,任由他們折騰,隻覺得有人幫她化彩妝,有人在做指甲,然後又盤了頭發。誰知道最後竟然真的睡著了,被人彈腦門彈醒的時候,見陸一辰拎著兩個袋子站在她旁邊。看她吃痛,他臉上帶著惡意的笑,把手上的袋子遞給旁邊的人:“給她穿這個。”
“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更好的,湊合吧。”這句好像是跟明月說的,說完他就轉頭出去了。
明月回頭看鏡子裏的自己,差點以為自己還沒睡醒。
她的臉上已經是舞台妝,比平時要深重得多。頭發被盤起來,戴了小小的鑲鑽王冠和珍珠耳墜,既優雅又嫵媚。因為彈琴她的手指甲一直很短,現在被細心地修了形,塗了裸色的指甲油,隻有左手無名指上貼了一顆鑽。
……這是要直接去演奏會現場啊!明月睜大了眼。
“Amy小姐,請過來換衣服。”身後有人叫她。
她轉頭,見化妝師一手舉著條斜肩鏤空蕾絲長禮服,一手拎著一雙鞋子等她。見她回頭看,化妝師笑得很開心:“陸先生親自挑的,超好看!”
明月換了衣服出來,覺得自己像是穿了水晶鞋的灰姑娘,漂亮得有點不認識自己了。她站在鏡子前歪了歪頭,鏡子裏的人也可愛地歪了歪頭。
她拍了腦門一巴掌,惹得旁邊的人笑出來:“Amy小姐穿起來真的超漂亮呢,尺寸正好,陸先生的眼光真是一直都這麼好。”
“衣服挑多了當然好。”明月問,“他人呢?”
“哦,陸先生說了,讓您稍等一會兒,有人會來接您的。”門口的服務生回答她,“陸先生好像有事先走了。”
明月頓時鬆了口氣。
司機送明月到演奏會現場的時候,Janus剛好彩排完,正跟現場導演做最後的調整和確認。見她進來,Janus怪叫一聲:“哇,這衣服好漂亮,你不用再換了。”
“意思是人不好看嘍?”她白了他一眼。
Janus把她拉到一邊:“陸一辰幫你換的?”
她點點頭。
“我可告訴你,一般有錢的壞男人都這樣,送衣服送包包送首飾。這可是真鑽,賣了你也賠不起。側過來我看看耳朵上這珍珠……”說著Janus隨手撥了撥明月頭上的王冠,又捏著她的下巴讓她側過臉,“嘖,夠下本兒啊,這耳墜子可也不便宜。”
最近怎麼都愛捏她的下巴,明月掙脫開。
“不用白不用,穿來了咱不接受人家的好意也不是個事兒,回頭我幫你送回去。”Janus語氣嚴肅,“你可別真以為陸一辰看上你了,不然到時候有得你哭。聽見沒?”
“別自行想象行嗎?”她又白了他一眼。
Janus滿意地摸了摸她的腦門:“粉這麼厚,都糊我手上了。去帶著包包練練琴,晚點我喊你再彩排一下。”
後來明月很多次回想過這個晚上。
快輪到她上場的時候,她站在化妝間的窗戶旁,手指輕輕勾開窗簾低頭往場內看。
整個體育場室內一片漆黑,隻有一束深藍的追光打在場地右側。墨黑的Bosendorfer三角鋼琴鋪在純白色的地毯上,背朝自己的男人背部挺直,肩部自然地放鬆,指尖下流淌出一串華麗的音符。清亮的鋼琴聲在整個場內輾轉回折,管弦樂隊的配合恰到好處,Janus果然不負他鋼琴王子的稱號。
再反觀自己……明月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即使此刻Janus願意為自己搭建一個這樣高的起點,但他永遠都站在她無法企及的高度。
Janus介紹她時很煽情,讓習慣了他嬉皮笑臉模樣的明月有點不太適應:“接下來我為大家介紹一個人,相信很多人都好奇究竟是哪位大師來做我的特邀嘉賓。很抱歉要讓大家失望了,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有聽過她的名字,也沒有見過她。她隻是一個很普通但我覺得很有天分的人,第一次聽她彈琴是在一個酒吧裏,怎麼說呢,就是非常驚豔……我當時甚至很沒有風度地說她彈得差,她也不生氣,我覺得這人脾氣怎麼這麼好。後來……後來我們就認識了,接觸越多越覺得她整個人都很美好,大概就像歌裏唱的‘有些人說不出哪裏好,但就是誰都替代不了’的感覺吧。”
這差不多已經像是表白了。
台下有人在尖叫:“Janus你要表白嗎?”
“我其實想求婚呢。”他歪頭笑了起來,“開個玩笑。接下來,讓我們有請Amy——”
明月站在旋轉樓梯口,看著Janus走到樓梯下方,朝自己伸出左手。
追光從他身上慢慢過渡到她身上,場內是演奏會中罕有的尖叫聲。
她站在樓梯頂端,微微淺笑著,低頭看著Janus,優雅而安靜。
然後她拎著裙子一步步走下來,側身把手交到Janus手中。
她知道從今天開始,他們的生活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和以前不一樣……但是,如果被人知道Janus背後的Amy是個帶著三歲孩子的女人呢?
她像在刀尖上舞蹈。
謝幕的時候,Janus拉著明月也上了台。她站在他身邊,覺得自己笑得很假,而當她看見陸一辰捧著花上來的時候,已經徹底笑不出來了。
陸一辰比Janus還要高,他把大捧花獻給Janus,笑得非常溫和優雅,跟在電視上一模一樣。但是明月聽到他對Janus說:“很喜歡她嗎?真可惜。”
她臉都白了。
然後他又從身邊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一捧花,是豔紅的玫瑰。他微微眯著眼看她,笑容不及眼底,語氣卻溫柔而深情:“你終於肯回來了,明月。”
明月覺得底下的記者,特別是娛樂記者,已經要瘋了。
她覺得陸一辰也瘋了。
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在這樣的場合,這樣沉不住氣地說這樣的話?
明月,明月……
那明明是,已故的陸太太的名字。
包包今晚一直被小秦帶著,他其實很困了,演奏會一結束就被帶回家睡覺。明月沒有陪Janus參加慶功宴,因為她換下演出服沒多久就收到一條信息:出來,後門。
陸一辰言簡意賅。
她回複:我有事。
陸一辰回得很快:需要我進去接你嗎?
她覺得陸一辰這樣的神經病,真的什麼事都能做出來。Janus的慶功宴上人有點多,也有記者,她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又生事端。所以她跟Janus的經紀人東哥打了個招呼,偷偷從後門溜走了。
妥協,她總是瞻前顧後地妥協。
陸一辰的心情很差,但是車上居然有采采。
明月覺得自己幾乎都能揣摩出他的心情了,麵對她的時候,即使高興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表現,但是不高興的話就會很明顯,渾身冷得像冰,也不怎麼說話,看她的時候眼底總有淡淡的嘲諷。
她開始覺得有點累,想起陸一辰之前跟Janus說“真可惜”時的眼神,帶著一種嗜血的狠厲,心底就隱約覺得有點慌。
“Amy阿姨你真漂亮。”采采說話超甜,“鋼琴彈得也好棒!”
“采采你不困嗎?”她摸摸采采的小辮子,“送你回家好不好?”
“阿姨你陪我。”小姑娘撒嬌。
明月下意識看了眼陸一辰,陸一辰也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暗,渾身散發著一股“你說個不試試”的氣勢。
她深吸了口氣:“好”。
車沒到陸家,采采就已經睡著了。明月把後座上的毯子展開給采采披上,稍微向前俯過去跟陸一辰說:“采采睡著了,要不我也不打擾了。”
他聲音平淡:“著急回去找那個小鋼琴家?”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她覺得陸一辰跟采采似的,也得哄著,“你帶采采回家睡覺,我也得回家照顧我兒子。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想得那麼不堪?好歹……”
她沒接著說下去。
他冷哼一聲。
沒多久到了陸家,他把車隨便停在門口,自己下車抱采采上樓。明月也跟著下了車,卻沒有進去。陸一辰進門的時候朝她看了一眼,沒說什麼,她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先走,還是應該等他。結果等了十來分鍾也不見陸一辰出來,她果斷轉身往小區門口走。
她邊走邊想,幾年不見,陸一辰真是脾氣越來越大了。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長又拉短,沒走幾步,她身後就傳來陸一辰的聲音:“夏露。”
明月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陸一辰的表情在路燈下晦暗不明:“你又回來做什麼?”
“我隻是不想再在外麵飄著了。”明月咬咬唇,“沒想到回來會再遇到你。”
他笑了笑,把手裏的煙點著,朝她走來:“幾年不見,你的性格倒是跟你姐有點像了。”
她心裏一驚,沒搭話,等著他說。
“有時候我想,你們倆怎麼會長得這麼像,性格卻截然不同。”他吸了口煙。
這倒是她第一次見陸一辰露出如此猶豫的神情。
“所以呢,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明月問,“讓我來陪采采,為什麼?”
他沒有說話。
“想看看我這張臉懷念她嗎?”她突然笑得有點殘忍,不知道為什麼脫口而出,“之前都說過了,明月那種性格,我跟她不一樣。她那種人才最會裝,別人都搶她的男人了她還裝大度,蠢得笑死人了!現在這種年頭,替自己打算的才能活得容易一點兒。”
剛剛還毫無攻擊性的陸一辰突然反手甩了她一個巴掌。
他力氣太大,明月被打得直接摔到地上,半張臉麻麻的,耳朵裏嗡嗡直響。好在水泥路麵還算平滑,她跌倒也沒怎麼傷到手,隻是眼前一片漆黑,半天緩不過來。她全憑一口氣撐著,卻突然又覺得支撐渾身力量的那隻手鈍鈍地疼起來。她眯著眼睛,看見一隻黑色的皮鞋踩在自己的手指上,不緊不慢地左右打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