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曦一覺醒來,隻覺神清氣爽,乏意全無。
透窗望去,屋外已是皓月當空,夜下霓虹五光十色,點亮了一街的車水馬龍。
他走出房門,來到熱鬧火爆的大堂,兀自挑了一個較為角落的位置,要了一壺酒、幾樣小菜,簡簡單單,自自在在。
招呼他的還是那個小二,依舊熱情的令人招架不住。而且這次還多管閑事地擅自將他要的酒換成了薑茶。
“客官,我看你身子骨挺單薄的,這又趕了一天的路,喝酒不好,還是喝完薑茶暖暖身吧。”他說著立刻把那還冒著熱氣的薑茶給他倒上,滿眼的期待,一臉的討好。
顧言曦眉頭微蹙,本是不大樂意的。但看在對方如此態度“真摯“,又是為了他好,也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什麼。於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也就作罷了。
他一邊吃著自己的飯,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大堂內的情景。
沒想到這縣城雖小,客棧也不算大,聚集的各色人物倒是不少——黑白兩道皆有,三幫九派俱在。也算一出奇景。
這時,一個錦衣華服的青年突然掀桌而起,一柄銳利的劍鋒毫無顧忌地就橫在了一名青衣小道的頸項。幾縷發絲被那薄韌利落截斷,落在了地上杳無蹤跡。
由於他坐得離顧言曦較近,所以這一掀桌,桌上飯菜的湯汁眼見就要濺到他的身上,千鈞一發之際,倒是那“熱情”的小二為他擋了下來。
顧言曦狐疑地看著他,小二立刻嘿嘿笑道:“客人大過天,客人大過天。”
“小牛鼻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汙我棲霞派利欲熏心?”華服少年的劍刃已在青衣小道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再進一寸,恐怕就是一道血痕那麼簡單了。
青衣小道卻也坦然無懼,隻見他不慌不忙地搭過拂塵,誦了一聲道號,才道:“我一介出家之人,對於此次上山的目的都直言不諱,你們這名門正派怎倒遮掩起來?”他說這話時,聲音裏透出一股揶揄,顯然並不在意橫在他脖子上的“催命符”。
華服少年被他堵得滿臉通紅,但手上的力道也沒敢再加重,隻是大聲喝道:“你一個野道士,自然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敢胡說八道。”
青衣小道哂笑一聲:“我一個野道士都敢堂堂正正,你們這麼大一個門派,又有什麼好怕的?”說話間,他已將架在脖子上的劍刃輕鬆彈開,並將其反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架在了對方的脖子上。
他這一招反客為主沒有人看清他是怎樣做到的,正如沒有人想到像他這樣一個貌不驚人的道士,竟有如此可怕的身手。
道士橫著劍刃,漫不經心地掃了眾人一圈,揚聲道:“眾所周知,十多年前啞君岑得了一筆價值連城的絕世寶藏,他本想以此重振天魔教的,卻未料事未成、身先死,這筆寶藏的下落也就不了了之了。如今,他的後人重現江湖,這寶藏的下落自然是人人覬覦。”說到此處他再次將目光停在了那華服少年的臉上,冷哼一聲道:“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全都趕往楓雲山下,別告訴我是為了除魔衛道,而不存任何其它心思。”
他話音剛落,坐上一位長樂幫弟子立刻起身拍掌道:“這位道長說得好,大家來此不過都是為了一個‘利’字,又何必彼此端著?”
他說完,有人附和,有人沉默,有人麵有不快但也未再出頭反駁。
此時,門外赫然傳來一個爽朗的男聲,他的口音偏軟,咬字也不是中原人士的字正腔圓。
“在下來此,可不是為了寶藏,而是為了迎回我族的聖女。”
顧言曦乍然聽到這個聲音後,眉間立刻輕輕蹙起。身子微側,別過頭去。
那男子一身異族打扮,身上銀飾叮當,頭上編著麻辮,五官較之平常人更為深邃。
他走進大堂,淡笑著環視了一周,抬臂拱手道:“在下素聞中原豪傑遍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舉止得當,此番話說出來也算有禮。但不知為何,聽在眾人耳朵裏就是不太對勁。
“這位兄台,看你舉止,也不像中原人士,何必來趟這一趟渾水?”那名青衣小道不動聲色地問道,手中的劍早就丟回給那個已經嚇掉魂兒了的棲霞派“公子哥兒”了。
異族男子笑著擺擺手:“我也不願意來啊,隻是這天魔教與我族淵源頗深,那啞君岑的後人很可能是我們的聖女呢。”
“哼,裝腔作勢,道貌岸然。”一個黑麵大漢啐了一口,“蠻子果然都是狡詐之輩。”
他話沒說完,就突然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地抽搐起來,所有人一驚之下全都深色不善地望向異族男子。那異族男子卻滿臉無辜地攤了攤手,明確表示與他無關。
他雖這樣表示,但旁人卻肯定不信。
氣氛緊張的一觸即發,整個大堂安靜的針落可聞。
這時,那店小二突然嘻笑著走到大漢跟前,拿個一個饅頭塞到他的嘴裏,按住他的身體道:“這位大哥是不是有癲癇的毛病啊?可能是情緒興奮之下複發了。”
他這一提醒,眾人立刻覺得小二說得很對。這大漢的症狀確實不像中毒,卻有些像癲癇。
那小二也是個心思伶俐的主兒,三兩下就把那大漢暫時“安撫”了,令緊繃在全場的那根弦漸漸地鬆了下來。
“好了好了。大家該吃吃該喝喝,這事過去了啊。各歸各位,今日不論江湖事啊。”說話間他又趕緊把那異族男子一行領進了一處單間,給那青衣小道換了桌,這才平息了一場風雨。
顧言曦在旁瞧得有趣,心道:這小二看著“討厭”了些,沒想到倒有些手段。此處真是帶給他不少驚喜。
“客官,您看經剛才這麼一鬧,您菜也冷了,茶也涼了。我拿下去給您熱熱,一會兒送到您房裏去。”那小二不知何時又繞回到顧言曦的身邊“噓寒問暖”。
顧言曦有些好笑地抬眼看他,溫言婉拒道:“不用了。”
那小二卻似沒聽見一般,端起桌上的飯菜繼續拾掇道:“還是回去吃吧,公子您長得斯斯文文的,這些江湖草莽們可不好惹。”
顧言曦攔下小二的動作,眉眼間的笑意更深了:“這位小哥兒,我一個人在這老老實實地吃飯,怎麼會招惹到他們呢?”
那小二嘿嘿地笑著,打著馬虎眼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您這樣的人不該跟他們這群烏煙瘴氣的在一起瞎湊合。”說著他端著飯菜就要強行開溜。
顧言曦雖然內力盡失,但個中招數還是爛熟於心的。他一招“物換星移”使出,本能輕輕鬆鬆地就將飯菜奪回,卻不料竟被那店小二簡單化解。他眉頭輕蹙,心中那一點狐疑慢慢擴大開來。
“你,”他剛張口欲言,二樓包間就傳來了方才那異族男子的聲音。恰好陰錯陽差地給那店小二解了圍。
“客官稍等,這就來嘍!”店小二見狀,立刻順水推舟地借坡下驢。但顧言曦又豈是如此就能推脫之輩。
他一把扣住店小二的手腕,冷聲問道:“說,你到底是誰?”
那店小二有些心虛地看著他,隻嗬嗬傻笑也不回答。如此耗了片刻,樓上的客人不樂意了。於是那異族男子走出包間,向下探頭來叫。這一叫不要緊,恰好就看到了正與小二“對峙”的顧言曦。
異族男子立刻雙眼一亮,整個五官都難以自抑地歡騰起來,揮手衝下大聲叫道:“安!安!是你嗎?”
說話間,他一個鷂子翻身已從二樓跳到了一樓。他一把推開店小二,滿臉激動地抓住顧言曦的手,語無倫次道:“你,故安,不對不對,是言曦。沒想到真的是你。你不是死了嗎?這十多年都沒有消息。”
顧言曦有些頭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其實在對方剛剛進門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了他——遠遁東襄時他與他相識,晉熹之戰時他助他破城。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選擇了對他的刻意回避。不能怪他薄情,隻是以他現在的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他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越好,這樣才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尤其是免去很多李慕歌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