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充分反映淨土通俗特色者,乃是當時彌陀造像和淨土變相蔚然成風。彌陀造像,自隋代以來漸次流行,入唐以後,頓然增加。舉其著者,如洛陽龍門石窟,自貞觀至開元年中,僅載入《金石錄》的阿彌陀佛造像(亦即刻有造像銘文者)即達一百餘尊,其中不乏達官貴人,如將軍柱國京兆公園武蓋(貞觀年間,三尊);內待高力士(開元二十二年,一尊)。此外,河南安陽萬佛溝洞、河南鞏縣寶山、河北磁州南響堂山、山東曆城千佛山等,至今尚有初唐時所造彌陀佛像。
與洞窟造像相呼應,是城鄉各大大小小寺院中的淨土變相。淨土變相,傳自印度、於闐等國,初入華時,主要是菩薩像,然而到了富於藝術氣質的唐代畫家和僧人手中,淨土變相進入了真正的藝術境界。如唐張彥遠之《曆代名畫記》第三中說: 洛陽大雲寺之佛殿有尉遲乙僧所畫淨土經變,洛陽昭成寺香爐兩頭有程遜所畫淨土變及藥師變,長安雲花寺小佛殿有趙武端所畫之淨土變,東禪院內之東壁有蘇思忠所畫西方變,長安光宅寺東菩提院內有尹琳所畫之西方變,洛陽敬愛寺大殿內之西壁有趙武端所描之西方佛會。
另一方麵,既有念佛行善而往生西方,則必有邪行作惡而下墮地獄,於是牛頭馬麵、劍樹刀山的地獄變也到處流行。如劉阿祖所描之十六觀及閻羅王變,長安光宅寺淨土院小殿內西壁有吳道玄所畫之地獄變,長安安國寺大佛殿內西壁亦有吳道玄所畫之地獄變。
與深奧的經書相比,圖畫更加通俗,更加生動;與簡單的念佛相比,變相更加豐富,更加感性。特別是地獄變,以其神秘、猙獰,更能滿足人們對那未知的事物和世界的好奇,更能迎合人們喜歡在安全的位置上體驗恐怖的心理,故也具有更大的宣傳感化作用。據《佛祖統記》第四十:
吳道玄,字道子。妙窮丹青,大略宗張僧繇。上召入供奉,於景公寺畫地獄變,都人鹹觀,皆懼罪修善,兩市屠沽不售。
最後,淨土流行的最直接指標,乃是大量的信徒。這方麵最有力的材料,即是帝王對淨土的信奉。一方麵,大內九重,侯門似海,一種宗教教派要能進入廟堂,非得在民間有相當的基礎才有可能;另一方麵,草偃於風,上行下效,一旦帝王置喙,“一登龍門,身價百倍”,民間的信徒則更加如癡如醉。漢魏六朝以來,信奉佛教的帝王為數不少,梁武帝甚至有“佛心天子”之稱,但虔信淨土的例子,則未曾見。然隋唐以後,曆代帝王,與淨土有緣之帝王,則不在少數:
隋文帝壽仁二年(602)獨孤後卒,著作郎王劭與天竺闍提斯那先後說她往生淨土。
隋煬帝於並州弘善寺塑阿彌陀佛坐像高一百三十尺。
武則天曾親手縫繡極樂淨土變和織繪靈山淨土變,其中淨土極樂變單幅長二丈四尺,廣一丈五尺。
開元二十八年(740),玄宗女永穆公主於五台山造淨土諸像。
安祿山反時,肅宗於行宮內奉僧晨昏念佛,動數百人,聲聞禁外。
綜上所述,明顯地可以看出: 隋唐以還,淨土宗的優勢,在其通俗,在其普遍,以數量勝。但無論是領袖人物,還是傳團、宗廟,其“品位”與其他各宗相比,還是有所差距。正因如此,立宗以後的淨土宗,自覺不自覺地把重心落到自信心的建立從而與他宗的比較上麵——特別是對“盟主”禪宗的批評。此時的淨土,口頭上大有“唯我獨尊”的氣勢,實質上向往的,乃是“雄踞一方”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