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隊長見他不說,惱羞成怒,便讓人拷打,蔡水生被打得渾身是傷,但他仍然一口咬定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是國民黨的奸細。孫陸最後終於失去了耐心,“你不說你就是國民黨的奸細!”他說。命人把蔡水生帶到山腳下,給他了一把鎬,讓他自己挖坑,坑挖好以後把蔡水生的雙手綁住,孫陸一腳把蔡水生踢下坑,惡狠狠地說:“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不說?”
感到自己末日來臨的蔡水生這一回真正絕望了。他知道孫隊長說得出就做得到,他已經活埋了不少遊擊隊隊員,更何況他蔡水生一介平頭百姓了。他恐懼地喊道:“我不是奸細!我不是奸細!”孫陸見他不說,一擺手便要埋人。
蔡水生急了,就在坑裏大喊:“你們是共產黨遊擊隊還是土匪國民黨?咋能動不動就埋人哩?我冤枉呀……”
然而喊也是沒有用的,他絕望的喊聲在這大山之間顯得十分蒼白無力,他的聲音是那麼的無助。他腳下的土在一點點加深,他想往坑上竄可是雙手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地動彈不得。當坑裏的土埋到他的胸口時,他已經徹底失去了幻想,他十分疲憊地大口呼吸著,死亡的陰影已經籠罩了他。這時候他有點兒後悔了,可是後悔也沒有用,再說,他不投奔遊擊隊難道去投奔國民黨和土匪?他還能投奔誰呢?誰知道遊擊隊目前竟是這個樣子……他閉著眼睛,用極短的時間十分痛苦地回憶了自己的一生,回憶了蔡家的每一個人,甚至還回想了那塊龍鳳玉佩,當然還有造紙術……當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時,他睜開雙眼,想最後再看一眼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做最後一次告別,這時候他突然看見一個人正急匆匆地向這裏趕來,他一下子認出了那個人,他連忙使出最後一絲力氣大喊起來:“趙大哥,趙大哥……救救我……”說完就昏了過去。
那個急匆匆趕到的人不僅救了蔡水生的命而且也挽救了遊擊隊。這個被蔡水生稱為趙大哥的人就是趙民權,他原來是紅二團的一個班長,張家坪戰鬥失利後他負了傷,藏在一個農民家裏,秦中玉找蔡水生抬傷員時,第二個抬的就是他,所以他們認得。趙民權傷好以後,部隊早已不知去了什麼地方,他就留了下來,參加了遊擊隊。因為他指揮有方,作戰十分勇猛,加之又是正規軍的班長,很快就在遊擊隊裏贏得了信任,成為遊擊隊的政委,他和秦中玉一個是政委,一個是隊長,兩人配合默契,一起帶領遊擊隊屢建奇功。李義恒叛變後,遊擊隊遭到重創,他迫於壓力撤了秦中玉的隊長職務,讓孫陸暫時代理隊長。然後他離開遊擊隊去找省委,彙報工作,接受指示,可是出去一個多月還是沒找到省委,失去了聯係,又放心不下遊擊隊,於是急忙回來,一回來才知道遊擊隊內部發生了巨變,孫陸正在山腳下埋人,於是急忙趕來救人。
趙政委與王千不同,王千雖然是省委特派員,可他對遊擊隊沒有多少了解,尤其這種情況下,孫陸有鼻子有眼繪聲繪色地一說,隊員人人自危沒人敢得罪他,誰也不敢把真實情況反映給他,王千所能做的隻有讓孫陸停止內訌,救了秦中玉,他也算是盡了全力。而趙政委卻不同,他了解遊擊隊如同了解他自己,在遊擊隊裏他和秦中玉深得人心,一個剽悍勇猛,有豐富的正規軍作戰經驗,一個沉著機智,深諳遊擊鬥爭的規律特點,兩個人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在遊擊隊的威信和影響都是無可替代的。現在趙政委一回來,孫陸的氣焰立刻就被壓了下去,黨指揮槍,這一點誰不知道!孫陸即使有天大的膽量也不敢公然和黨作對。趙政委當下便命令放人,於是隊員便將昏死過去的蔡水生從坑裏拉了上來。
蔡水生很快就蘇醒了,他握著趙民權的手感激得說不出一句話,好半天他才說出話來,“趙大哥,多虧你了。”說著就止不住淚流滿麵,要是趙政委晚來一會兒……他不由得一陣後怕。
趙政委說:“水生,實在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看著他一臉真誠的歉疚表情,一肚子委屈的蔡水生反而不知說什麼好了,原先的怨氣便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沒事,沒事,趙大哥,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咋,誰也不怪。”
趙民權回來以後,首先放了被關押的二十多個遊擊隊員,並宣布結束肅整,停止任何影響遊擊隊團結的揭發檢舉行為,同時召開黨支部會議,暫停代隊長孫陸的工作並令其檢查,並繼續派人尋找省委彙報遊擊隊情況,接受下一步工作指示,於是遊擊隊逐漸擺脫了陰暗混亂的局麵,軍心慢慢得到了穩定。
我們應該怎樣來正視那一段曆史?如何評價那一段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共產黨的曆史上,曾經發生過不止一次的類似事件,清洗,肅整……每一次的教訓都極為慘痛,使共產黨蒙受到極大的損失。然而,每次過後,共產黨都能及時的吸取教訓,糾正錯誤。應當承認,誰也不是神仙,世上沒有完人,更何況一個組織,一個由人組成的組織,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所以,在共產黨內部,魚龍混雜是可能的,做事的偏差是可能的,犯錯誤也是可能的。所幸的是,經過這樣一些事情以後,共產黨日趨成熟,直至許多年後,這個由共產黨領導的組織最後打敗了國民黨,奪取了政權。
在藍石鎮住了幾天,蔡水生的心情好了許多,但是這次出乎意料的驚險遭遇使他改變了原先的想法,他一腔熱血滿腔仇恨來參加遊擊隊,不曾想竟遭到這樣的待遇。現在,盡管趙政委回來了,內訌基本平息,但遊擊隊內部的鬥爭還遠沒有結束,陰影還沒有完全消失,趙政委一時也難有大的作為,他還要為孫陸留下的後遺症做艱苦而大量的工作,況且一想到這些天來的遭遇他就不寒而栗,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他猶豫了好幾天才把自己的疑慮和想法告訴了趙政委。
趙政委聽了,沉吟了一會兒,說:“水生,我看這樣吧,你先回石頭村吧,等遊擊隊安定下來以後我再通知你,你看怎麼樣?”
蔡水生覺得有理,一臉誠懇地說:“趙大哥你放心,如果要當兵,我一定到咱們的隊伍來,我絕對不會當國民黨,更不會當土匪。”便帶著一身傷痛告別了趙政委,離開了遊擊隊,當然臨走時他要回了玉佩,而那把盒子槍和匕首他就不能帶了,留給了遊擊隊。他懷著一種深深的遺憾離開了遊擊隊駐地藍石鎮,向東川走去,他哪裏知道,他這一走便永遠和遊擊隊失去了聯係。
“雲往南,水漂船。”
早上剛起來時天空還是晴空萬裏,到了晌午忽然從北方的天邊冒出一片烏黑的雲朵,那雲朵越來越多,越來越厚,像千軍萬馬一般忽悠悠地向南飛馳,很快天就暗了下來。隨後就電閃雷鳴下起了大雨。這場雨來得竟是如此的猛烈,雨水就像決堤的洪水一般從天空傾瀉而來,再加上狂風大作,刮得瓦片橫飛樹木倒伏。雨一直下到第二天還沒有停止,灞河裏的水也越漲越高,使人心驚膽戰,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在河兩岸的人們的心頭。
幾乎所有的人都躲在家裏不安地聽著風聲雨聲,還有那沉重的悶雷在頭頂炸響,那閃電一陣陣地發出耀眼的白光,在一瞬間將整個世界照得透亮,使這失血的世界愈加顯得蒼白和淒涼,更加恐怖。
這個時候,在石頭村的蔡家,李秀茹正摟著嚇得渾身發抖的青青憂慮地望著窗外,一陣猛過一陣的狂風把屋頂的瓦片刮得四處亂飛,“啪啪”作響,屋裏到處都在漏雨,開始時李秀茹還用盆子接,到了後來雨越漏越多,接不過來她幹脆不接了,就抱著青青躲在炕角,聽憑屋裏屋外響成一片,尤其是閃電和沉雷把青青嚇得直哭,“媽,我害怕……”她蜷縮在李秀茹的懷裏叫著。
“青青甭怕,有媽在哩,青青甭怕……”她哄著青青,心頭的陰雲卻更加沉重了。
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蜷縮在炕角,艱難地熬著時辰,盼望著大雨停下來,可是雨並沒有停下來的跡象,似乎更大了,像用盆往下倒一樣。看著到了晌午,倆人饑腸轆轆,青青又喊肚子餓了,她放下青青,下炕去尋一些吃的,正在這時,突然聽見一個人在屋外聲嘶力竭又充滿恐懼地喊著:“不好了,灞河發大水了,快逃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