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戶山民,五十多歲的夫妻和他們的兩個兒子,兩個兒子又高又大,約莫二十出頭。他們用驚疑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這個不速之客,神情緊張卻又異常熱情地招呼他。蔡水生看得出他們的戒備之心,便說自己是過路人,想討一口飯吃,老女人也不說話,揭開鍋蓋盛了一大碗洋芋放在麵前,蔡水生客氣了一下隨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一家人看著他吃,那個小一點兒的小夥子一聲不吭地坐在門前,拿著斧頭不緊不慢地劈柴,還不時地用眼角瞟著坐在門裏的蔡水生的後腰。蔡水生並不在意,但是當他吃完一個洋芋之後無意間用手摸了一下後腰時,立時驚得出了一身汗,這時候他才記起原來自己身上還有一把盒子槍和一把匕首,剛才他急急忙忙趕路差點兒忘了。怪不得那小夥子一直注意他的腰部,他薄薄的衣裳遮掩不住腰上那硬邦邦的東西。他知道山裏人雜,環境險惡,他的來到一定使這一家人不安,更何況他還帶著槍。於是就趕忙吃完洋芋,又喝了一碗水,然後向老人打聽藍石鎮怎麼走。
“藍石鎮?”老人疑惑地看了看他說,“藍石鎮在南邊,還遠著哩,離這裏有三十多裏路呢……”
蔡水生問了路,不敢久留,便謝過這一家人,然後便上路了,他已吃飽喝足有了精神,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行動的方向,於是撒開大步向藍石鎮的方向走去 。
藍石鎮其實是南山深處的一個村莊,有五十多戶人家,在人煙稀疏的山裏,藍石鎮便算得上是大鎮了。這些人家稀稀疏疏地散布在兩麵大山的山腳跟。因為有兩麵大山的掩護,這裏不僅安靜異常,而且絕少有外人來,整個鎮子基本上還處於一種半封閉的狀態。
遊擊隊現在就駐紮在這裏,村前和村後都是十分狹隘的山口,十分有利於防守,一旦有變,遊擊隊便可以迅速地從山口撤離,如果兩邊的山口被卡死了,還可以從山坡上的羊腸小道上山,迅速掩藏在茫茫地大山叢林裏。
蔡水生不合時宜地來到藍石鎮,找到遊擊隊,他哪裏知道,此時,在遊擊隊的內部正在發生著一場血腥的屠殺。
一個月前,遊擊隊裏出了一個叛徒李義恒,縣委被徹底破壞,遊擊隊的營地遭到國軍的偷襲,損失慘重,此後,國軍連續兩次都打了遊擊隊一個措手不及,差一點兒全軍覆沒。於是遊擊隊一下子變得十分脆弱起來。
李義恒叛變後,隊長秦中玉的地位立刻發生了動搖,因為李義恒平日和秦中玉關係甚密,深得秦中玉的信任和重用,而李義恒也確實立過不少功勞,他才智過人,勇敢異常,多次重大任務都是他完成的。不久前,在執行一個特殊任務中被國軍抓了俘虜,經不住酷刑拷打投降了國軍。他深諳遊擊隊的活動規律,屢次給國軍獻計都大獲成功,使這一帶的地下組織遭到極大的破壞,遊擊隊不得不全盤更改行動計劃,調整活動規律。迫於壓力,秦中玉也因此被政委趙民權暫停了遊擊隊隊長的職務,由孫陸副隊長臨時接替,趙政委則離開遊擊隊向省委彙報工作,請示下一步行動計劃。
孫隊長一上任就開始了肅整,政委不在,一切都是他說了算,他把秦中玉關了起來,又鼓動遊擊隊隊員檢舉揭發秦中玉,於是遊擊隊便像染上了瘟疫一般,猜疑、告密、互相攻擊之風頓起,內訌的結果是先後有三批十幾個遊擊隊隊員被活埋,有二十多人被關押,於是人心渙散,人人自危,以至於出現了逃兵。若不是省委特派員王千及時趕到的話,秦中玉差一點兒也被孫隊長活埋了。
經過王千和孫隊長的再三交涉,孫陸才同意將秦中玉交給他帶到陝北進行審查。遊擊隊已經很久和省委失去了聯係,王千是省委派來了解遊擊隊情況的,他哪裏想到遊擊隊出了叛徒,遭受到如此重創,如今又陷入另一種災難之中,麵對目前的狀況他也毫無辦法,隻得帶著秦中玉回省委接受指示,臨走時王千讓孫陸立即停止這種愚蠢的自相殘殺行為,然而當他走後,孫陸依然故我沒有一點兒收斂。所以當蔡水生來到藍石鎮找秦中玉時,立刻就被抓了起來。
蔡水生做夢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他身上的那把盒子槍和匕首被收繳了,連胸前的玉佩也被拿走,被關在一間又小又黑的石屋裏,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搞懵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時候,一種不祥的感覺從他的內心泛起,於是他敲打著門大聲地喊著:“我找秦大哥,秦大哥,秦隊長……”
“別喊了!”一個人在門外惡狠狠地吼道,“你是不想活了!”
“大哥,”蔡水生連忙說,“麻煩你給秦隊長說一聲,我是蔡水生,是石頭村造紙的蔡水生……”
門外的人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別喊了,明天你就知道了。”
“大哥,求求你。”蔡水生央求著,卻聽見那人已轉身走了,腳步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撲踏撲踏”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第二天一大早,蔡水生正蜷縮在牆角,還沒睡醒,門開了,走進兩個持槍的遊擊隊員把他帶了出去,帶到不遠處的一個房子裏。裏麵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矮胖男人,正是孫陸,他正低頭沉思著。
“報告孫隊長,人帶來了。”一個人上前對矮胖男人說了一聲 。
孫隊長抬起頭,盯著蔡水生,好一會兒才開口:“你來這裏做啥事?”
“我找秦隊長。”蔡水生連忙答道,他心裏奇怪,什麼時候遊擊隊換了隊長。那秦中玉到哪裏去了?
“你是啥地方的人?”孫隊長不緊不慢地問。
蔡水生便說自己是石頭村的,祖宗幾代都是造紙為生,如今家破人亡來找秦中玉。
孫隊長繼續問道,“找秦中玉做啥?”
“參加遊擊隊。”
“說謊!”孫隊長突然一拍桌子,把蔡水生嚇了一跳,連忙說道:“我沒說謊,不信你問秦隊長。”
孫隊長用一雙細眯眯的眼睛盯著他說,“秦中玉是一個叛徒,他是國民黨的奸細,你還不說實話!”
孫隊長的話就像一個炸雷一般震得蔡水生差一點兒坐在地上。他不相信,但是看著孫隊長說話時的神情又絕對不像開玩笑,“這個……我不知道,”他有氣無力地說,“我找他是想參加遊擊隊。”
“你跟他是一夥的,你不知道?”孫隊長又說了一句,他的話一出口,蔡水生已臉色煞白了。“不,不!我沒有……”他語無倫次地喊著,“我真的不知道……”
“說不說?”旁邊的一個隊員飛起一腳把蔡水生踢倒在地,“不說槍斃了你!”然後掄起長槍就要用槍托砸他,孫隊長擺了一下手他才住手。孫隊長說:“把他帶下去,讓他好好想一想。”然後,他對蔡水生說,“老實交代對你有好處,不然……”他冷笑了一聲。
孫陸抓住了蔡水生,如獲至寶。他當然知道,現在遊擊隊裏謠言四起,人人惶恐不安,如果能從這個年輕人口中得到一些消息來證實秦中玉通敵,那麼下麵的怨言便會輕而易舉地消失,隊伍也能得到穩定,當然也能鞏固自己在遊擊隊裏的威信和地位。現在他急需要這樣一個人,而蔡水生正好送上門來,於是他不厭其煩地反複提審蔡水生。
蔡水生知道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妙,他萬萬沒有想到找秦中玉便成了自己的罪過,現在看來自己已毫無疑問地被牽連進去,而且還有掉腦袋的可能。他十分恐慌,他想找認識的遊擊隊員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是他見過的那些人不是在戰鬥中犧牲了就是被孫隊長活埋,剩下為數不多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這時候他從孫隊長的話語裏多少已經知道了遊擊隊內部的事,他十分悲哀地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更大的災難之中。他反複地想來想去,怎麼也不肯相信秦中玉是叛徒,是國民黨奸細,審問時,蔡水生隻是一遍又一遍地講自己的經曆以及和秦中玉認識的經過,除此之外他沒有其他話可說,他確實也不知道什麼。他知道決不能胡說,那樣的話,不僅自己活不了,還會牽連秦大哥,牽連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