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射中鵠的,箭頭鑽進地裏。
遇到了我的戀人,魂兒已跟她飛去。
——倉央嘉措詩歌
1701年的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寒冷。連酒客們的腳步也因此被阻住了,大昭寺附近這家酒館,不到傍晚時分,就不見一個酒客上門了。老板娘早早打烊,隻把店門交給了達娃卓瑪和瑪吉阿米兩個姑娘照看。
天氣冷了,太陽的腳步走得也快了許多,不多時,夜晚便給整個城市擦上了墨色。瑪吉阿米默默地點亮幾盞油燈,達娃卓瑪給火爐添了幾根木柴。
兩個姑娘都心事重重。
幾個月以來,達娃卓瑪很想和瑪吉阿米說點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宕桑汪波始終是她心裏的一塊疙瘩。這個俊美的少年像風一樣占住了她的心,卻一聲不吭地和另外一個女孩子相好。她偷眼看著瑪吉阿米,這個來自山南的鄉下姑娘,模樣的確不差,幹活也相當麻利,可是,不比她達娃卓瑪強太多啊。正在胡思亂想,瑪吉阿米卻先開口了。
“達娃卓瑪,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他不能和你成親,一輩子都不能,你怎麼辦?”
達娃卓瑪思索一會:“那我們就不成親,一輩子相好下去。”
瑪吉阿米沒有作聲,半天才慢吞吞地繼續問:“如果他連和你相好都不可能,隻能把你放在心裏,就這樣放一輩子,不能說喜歡你,也不能抱著你,親你,你隻能遠遠地看著他,連他的衣襟都沒法親吻到……”達娃卓瑪錯愕地看著她:“那我當然不要他了,他憑什麼這麼對我?他是高高在上的佛爺麼?連看我,愛我的時間都沒有?”
瑪吉阿米沒有說話,但是,大顆的眼淚迅速地在她的眼裏彙集,達娃卓瑪絕對想不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語一下子觸到了瑪吉阿米心裏最痛的角落。幾個月來苦熬的相思,不能對人言的苦痛讓她在這一瞬間徹底被擊倒了。
達娃卓瑪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瑪吉阿米,她的眼淚把她弄懵了,這個女人在搞什麼鬼啊?那個宕桑旺波不是瘋了一樣地愛著她麼?
酒館的門在此刻忽然被敲響了。達娃卓瑪最先反應過來,她沿著黑黢黢的樓梯摸到門口,高聲說:今天不開業了,您請回吧!沒想到,敲門聲不僅沒停,反而更急促了,像雨點一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就在達娃卓瑪猶豫著究竟開不開門的時候,瑪吉阿米忽然從樓梯上急促地走下來,她激動得口齒不清地喊著:快開門,一定是他!
達娃卓瑪還來不及反應,瑪吉阿米已經抽開了門閂,一個穿著絳紅色衣服的男人幾乎是衝進了屋子,他一下子抱住了瑪吉阿米。
達娃卓瑪幾乎嚇呆了,但是,在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這個男人是個喇嘛,而他的麵孔,就是以前常來喝酒的宕桑旺波。
沒錯,他就是倉央嘉措。這也許是他第一次正麵違背桑結嘉措的命令,私自出宮。跟隨著他的隨身喇嘛已經嚇得臉色發白,說不出一句話。但是,對他而言,看住了佛爺,總比把佛爺弄丟了要強得多。所以,不管倉央嘉措要做什麼,他除了僅僅跟隨之外,別無他法。
那麼,這一次出宮究竟是為了什麼呢?聊慰相思?他不怕相思,盡管這種病已經深入骨髓,但,隻要知曉愛著的人從未放棄,她就在不遠的地方,如月光一樣緊緊相隨,也就足夠了。但今夜不同。
過了今夜,他就要隨桑結嘉措前往紮什倫布寺,接受比丘戒。成為一名正式的僧人。
出家為僧,從古至今,對藏地男孩子來說,都是一條通往光明和美好的道路。這就意味著,你願意放棄俗世鏡花水月般的欲望,踏上解脫的正見。佛陀時代,不就是有五百比丘麼?在那個偉大輝煌的時代,有幸聽從佛陀的教誨,每個人最終都獲得正果,取得了阿羅漢果位。
如今,距離佛陀涅槃雖然已有一千多年,但佛陀留下的經文典籍沒變,正法教義沒變,戒律清規沒有變,隻要一一遵從,也一定會取得成就。
隻是,倉央嘉措在問自己,我能夠問心無愧地接受授戒麼?這個決定恐怕隻有見了瑪吉阿米才能夠最後分曉。
這一夜,對於達娃卓瑪來說,是生命中最奇特的一個夜晚。她像隻兔子一樣,蜷在櫃台後麵,不想聽那對情人的低低絮語,但是,這個夜太靜了,他們說話的聲音還是一一傳到了她的耳畔。
很多話她不懂,或許要用一生去理解,但是,她知道她是幸運的,因為,在這一晚,她知道了一個別人一生都不曾了解的達賴喇嘛。
原來,他真的是佛爺!達娃卓瑪捂住自己的口,才能勉強控製自己不發出驚叫。其實,她早就該知道,有哪個男子如他這般文雅,睿智而博學?哦,有限的字眼根本不足以描述年輕的活佛,總之,在她的心裏,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就是真正的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