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在達娃卓瑪的記憶裏找尋到那一夜。那是個清冷的冬天,窗外的月光如此明亮,幾乎映亮了屋子的一大半。不需要點燈,倉央嘉措與瑪吉阿米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臉。他們坐在木桌的兩側,手都放在桌麵上,緊緊相扣。
月光下,瑪吉阿米的臉晶瑩如玉,依稀有淚光的痕跡。他一陣陣心痛,隻是在手指上悄悄用力,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指:我的愛人,我如知我心一樣體悟你的痛苦。
瑪吉阿米含著眼淚微笑,她怎能不知愛人的心意呢?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倉央嘉措就像精靈一樣,住進了她的靈魂裏,他的快樂,他的悲傷,他的煩惱,他的憂鬱,就像鏡子一樣反映在她的心上。
——我的愛人,我要告訴你一個消息,其實,它早晚會發生,你也應該早就料到。那就是,我將離你更遠了。
瑪吉阿米不說話,隻用眼睛在詢問。
倉央嘉措噓出一口氣,下麵的話對他來說,實在太艱難了。他要告訴愛人,我將再一次離開你。第一次,非我所願。而這一次,我必須選擇。
瑪吉阿米凝神在聽,並不答話。
——對於一個僧人來說,受戒是必須的。他首先要受沙彌戒,等到年滿二十,如果不曾犯戒律,而本人又一心向佛,則可以受比丘戒。按照佛經的說法,隻有受了比丘戒,才有可能獲得圓滿解脫。如果我受戒了,我將不能再如現在般見你,不要說肌膚相親,連你的衣袂都不可以觸到我的身上。戒律從表麵來看,是對人最大的束縛。而事實上,戒律就好像一扇可以隔開惡業,斷絕輪回的門一樣,隻要遵從佛陀的教誨,即使不能夠即身成佛,至少不必在六道輪回裏繼續流轉。
瑪吉阿米終於開口:那麼,你可以斷絕開一切?並願意斷開一切?
倉央嘉措深深地看著她:這應該是我的理想。
瑪吉阿米也看著他,眼裏漸漸地蘊出霧氣:“為什麼是應該?而不是‘是’呢?”
倉央嘉措看著她:“隻因有你,你在我這裏。”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不知道哪一世,你對我用了太多的情。而我沒有回報,這情已經在這裏長成了一朵曼陀羅花,這花根已經紮到我心裏每一個角落了。我拔不掉了。”
瑪吉阿米的眼淚一下子衝出眼睛:“我可以拔掉它,不讓它再束縛你。”
倉央嘉措亦微笑:“這不行,已經來不及了,除非你把這顆心都取了去吧。”
瑪吉阿米低頭不語,因她的眼淚已經成串地墜在了桌上。倉央嘉措忽然歎氣:“瑪吉阿米,情既然如此苦,為什麼我們無法擺脫?”
為什麼?此刻,連達娃卓瑪也豎起了耳朵,細細聽他下麵的話。
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愛可以拯救孤獨的,哪怕是罪惡的靈魂,愛可以創造奇跡。但是,因為愛,我們卻時時痛苦。這痛苦源自於何方呢?就是內心的欲望。因為欲望,我舍不得愛著的你離開我身旁,我不願你的眼神衝著我之外的男人微笑,我不願寂靜的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忍受孤單,總之,我想占住你的人,包括你整個心,如果做不到,我的心就會加倍的痛苦。
瑪吉阿米,還有躲在櫃台後麵的達娃卓瑪都在仔細地聽著並品味著他話的每一個字,似有所悟。
倉央嘉措緩緩地繼續說下去:“事實上,在很多次這樣觀照自己的內心之後,我發現,我可以壓製住這種欲望。也就是說,我可以做到不去想你,不讓那顆自私的心隨意膨脹。但是,我控製不了的,是我對你的擔憂和內疚。第一次,我是在幾乎無知覺的情況下離開了你,現在,如果我受了比丘戒,那麼,就等於第二次在我們之間隔開一道門,我第二次把你扔掉了。”
瑪吉阿米看著他,很快說道:“不要這麼想,我可以忍受孤獨,即使你已受戒,你隻要在喜歡的時候,閑暇的時候來看我就行了,哪怕我隻做你最隱秘的情人。”
倉央嘉措看著她,眼裏充滿了溫柔,抑或慈悲:“我的瑪吉阿米,如果你愛上了比丘僧,並且使他犯戒,事實上,他因懷有愛慕你的心而握住你的手了,就屬於犯戒。如果他犯的是大戒,迎接你的,還有他的,都是墮入地獄的悲慘命運。”
聽到這裏,瑪吉阿米和達娃卓瑪都嚇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