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稚才:村童不欲池中物4(2 / 3)

舉哀完畢,胡蘭成進到靈幃,他看見玉鳳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身上蓋了一床新的被子,玉鳳的臉龐變得很小很小,就像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他走到玉鳳枕邊,輕聲地說了一聲:“玉鳳,我回來了。”此時,他並沒有眼淚。是啊,他原本就是一個極其冷漠的人,哭不出來也是非常正常的。隻是,他曾在文章中可恨地寫道:“其實我知道應該哭的,所以也就努力地使自己哭了一回。”如此虛情假意,不知道他自己在記述的時候有沒感到惡心!

胡蘭成伸手摸了摸玉鳳的手,那時玉鳳的手仍然是柔軟的,他看見她的眼睛微微露開一線,便輕輕地將眼皮合上。做完這些之後,他走出靈幃,去正房看母親吳ju花。吳ju花看著胡蘭成,含淚帶笑地叫了一聲“蕊生”,這一聲充滿了母親對兒子的憐惜,胡蘭成這時才哭了出來。

胡蘭成此時生出感情,並不是故意為之,而是生來如此。若幹年後,張愛玲曾這樣解說過胡蘭成:“他容易對人生出感激,但是卻難得滿足。”是的,胡蘭成雖不滿足於玉鳳,但是玉鳳對他的好,對他盡心盡力的服侍,他是有些感激的。即使再自私、再冷漠的人,也總會被一些事情觸動的。胡蘭成的自私冷漠天生就有了,他眼中的萬事萬物,絕大部分時候,都是應該圍繞著自己轉動的。

在玉鳳去世的前前後後,胡蘭成經曆了世間所有的人情冷暖,因為他後來回憶這段時期的時候說道:“在以後的二十年中,我有時看社會新聞,或者電影時並不會為那些故事而黯然淚下;卻隻會在無端的時候,偶爾潸然淚下。對於那些天崩地裂的災難,與世割斷的恩愛,都不會使我流淚。我幼年的啼哭已經還給了母親,成年後的哀泣也已還給了玉鳳,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

這番記述對於理解胡蘭成很重要,其重要更多的不是因為記述本身的內容,而在於胡蘭成回憶玉鳳這段往事的時候又曾說:“很感謝有玉鳳這樣一個知己。一個人若有過這麼一個知己,他的一生就算遭遇怎樣的悲傷,也不會搖動對人世的大信!”所以他所謂的因玉鳳之卒而產生的“天地不仁”,實在是一個不錯的借口,一個讓他以後可以毫無責任感地始亂終棄的信條。

玉鳳去世之後兩個月,胡蘭成表哥吳雪帆的好朋友崔真吾回來了,那時他仍然還在廣西國民黨黨部及第四集團軍總司令部的政訓處任職。他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告訴胡蘭成,他已經和廣西教育廳的廳長說好了,讓胡蘭成去廣西的中學教書。除了胡蘭成之外,他還找了馬孝安和陳海帆。馬孝安是吳雪帆在蕙蘭中學讀書時的同學,後來就讀於廈門大學;陳海帆也曾經在蕙蘭中學讀書,那時他和胡蘭成、吳雪帆他們就是文友。

胡蘭成聽說可以去廣西教書當然是非常高興,他在胡村早就已經呆不下去了,玉鳳病逝給他的心靈多少帶來了一些創傷,家裏沉悶的空起更是讓他感到壓抑和沉重,現在既然有這麼一個好機會能夠出去透透氣,他怎麼能夠輕易錯過呢?而且還有友人做伴。他可以說是欣然同意,沒有任何猶豫,而家中的老母親吳ju花、幼兒胡啟和患有奶癆還不到一歲的幼女棣雲,自然都被他一股腦兒地推給了隻有15歲的侄女青芸,他現在哪裏還有心思去考慮他們呢?

但是,當時他沒有前往廣西的路費,借當然也是借不到的——因為,如果能借到錢的話,玉鳳的病情也不至於那麼迅速的惡化——情急之下,他開始毫無顧忌,把俞家贈給他的竹園也折價賣掉了,而且絲毫不顧及庶母施氏的感受。不知他在妻子去世的時候為什麼沒有想到此法,還是由於一時衝動加報複的心理。

馬孝安和陳海帆的家庭都比較富裕,但是家境也在走下坡路,因此雖然表麵上顯得很慷慨,其實卻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在胡蘭成麵前,馬孝安和陳海帆自然認為自己有值得驕傲的資本,他們見胡蘭成一個人悶悶不樂,就半玩笑半欺負似的嘲笑他的草帽破舊,並且順手就拿過來拋擲取樂,胡蘭成對此自然是無可奈何的。崔真吾雖然沒有取笑胡蘭成,卻開玩笑似的說出了一句大實話,他說胡蘭成因為喪妻而從舊式婚姻裏走了出來。當時,胡蘭成還沒有從失去玉鳳的悲傷中緩過神來,而且也還沒有其他女人進入他的“法眼”,因此這句話對於他來說事相當刺耳的,但是他卻並沒有立刻發作。實際上正是崔真吾的這一句不經意的話,倒是點破了胡蘭成後半生的人生軌跡:他真的是得到了解放,而且將解放發揚光大了,連續不斷地進行著所謂的“新式婚姻”,不是未婚同居就是不辦手續隻寫一紙婚書,或者幹脆各取所需及時行樂,再或者就是展開了所謂的“夕陽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