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傳奇:喧囂過後的蒼涼4(3 / 3)

在經曆這件事之後,張愛玲基本上就與父親斷絕了往來。在她看來,父親在她生命垂危之際如此待她,父女間的親情已經蕩然無存了,但根據她弟弟張子靜的回憶,在張愛玲痢疾越來越嚴重且拖了很長時間之後,照顧她的何幹惟恐她出事,自己會負連帶責任,於是就趁她後母不注意,把事情偷偷講給她父親聽,並一再聲明:倘若他再不采取挽救措施,出了人命她可不負任何責任。或許是考慮到萬一出了人命,自己將背上“惡父”害死女兒的壞名聲,傳揚出去不好聽,抑或是此時的怒氣已消,而且對女兒除了這次的震怒之外,兩人並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敵,所以張愛玲的父親便開始注意到女兒的病情。他用消炎的抗生素針劑為女兒注射了幾次,當然,這一切都是背著後妻做的。之後,她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製。在何幹的精心照料下,張愛玲才得以恢複健康。

張愛玲留在父親家裏的東西,都被她後母拿出去給人了,隻當她死了。因為她的出走,父親遷怒於何幹,認為她也是女兒的同謀,就把她大罵了一頓。沒幾天,這位一直最關心張愛玲的老人收拾東西,離開張家回皖北老家去了。當時張愛玲已經投奔到母親那邊。何幹臨走之前,還偷偷收了一些紀念物給小主人送過去,主要是一些張愛玲小時候心愛的玩具,多年之後,她一直記得“內中有一把白象牙骨子淡綠鴕鳥毛折扇,因為年代久了,一煽便掉毛,漫天飛著,使人咳嗆下淚”。

曾經和弟弟一起在院子裏追大白鵝的歲月,從此一去不複返了。在張愛玲趁著夜色摸出父親家大門的時刻,即是她生命中另外一種東西呼之欲出之際。她自我封閉的內心充滿了敏感和警惕。不久,張愛玲發現,自己對母親的情感也正在發生著變化。

“那年我弟弟也跟來了,帶了一雙報紙包著的籃球鞋,說他不回去了。我母親解釋給她聽她的經濟能力隻能負擔我一個人的教養費,因此,無法收留他。他哭了,我在旁邊也哭了。後來他到底回去了,帶著那雙籃球鞋。”

這件事,使張愛玲感覺到“母親的家不複是柔和的了”。

母親是封建家族裏走出來的新潮女子,所選的路是走出去接受新潮的西方思想,這讓幼時的張愛玲對母親產生了一種極大的渴慕,母親於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另一方麵,張愛玲的父親張廷重既有著書香之家的文筆風liu,也脫不掉封建遺少的種種惡習,對家庭從未自覺出一種責任感,這讓張愛玲既愛又恨。當她死裏逃生地回到母親身邊時,等待著她的,又不複是“柔和”的親情了。

張愛玲從他們那裏得到兩個一生都無法逃離的宿命:抒發於文字間的濃鬱的蒼涼之色;於母親處得來的對於感情的自恃,特別是對親情的淡漠,從而也為自己的感情生命造成了一種饑渴,希冀創造一種豐潤的感情生命。亦如她對胡蘭成癡狂的愛戀,尚或有些笨拙,隻是高傲的血統於她尚不致貽笑大方,但與文無關。渴望愛的臨近,卻恐懼於愛的迷惑力。清醒地認識著愛的本質,卻又悲哀地迷亂於愛自失的過程。這是所有女人的通病。每個女人的潛意識裏都在等待著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千萬年,千萬人之中無可替代的那個人,卻又因熟稔千萬年,千萬人普遍的規律而畏懼,畏懼於自我被卷入的狂熱力量,因而本能地要去逃避愛的份量,惴惴於愛的降臨。飛蛾撲火的熱情與抽身獨處的冷寂,是一雙相互咬齧的小獸,存於她的靈肉之間。固然,與胡蘭成之愛雖為悲劇,但那一等才情,三等人品的男人,其多情風liu、薄性任意的性情,自然有著客觀的成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