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傳奇:喧囂過後的蒼涼4(2 / 3)

因為替張愛玲擔心,何幹就偷偷地往她舅舅家打了電話。第二日,張愛玲的姑姑就來替她說情。後母一見到她就冷笑道:“是來捉鴉片的麼?”還沒等她姑姑開口,她父親就從煙鋪上跳起來劈頭打過去,這下“情”沒說上,人先被打傷送進了醫院。臨走前,她姑姑發誓說:“以後再也不踏進你家的門!”然而這終究是家中的醜事,並沒有鬧到巡捕房去。

姑姑走後,張愛玲一度陷於十分危險的境地。“我父親揚言說要用手槍打死我。我暫時被監禁在空房裏,我生在裏麵的這座房屋忽然變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現出青白的粉牆,片麵的,癲狂的。”即使在這樣的時刻,她的心中也充滿了詩意:“BeverleyNichols(通譯作“貝弗利?尼科爾期”,英國作家)有一句詩關於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著月亮光,’我讀到它就想到我們家樓板上的藍色的月光,那靜靜地殺機。”“花園裏養著呱呱追人啄人的大白鵝,唯一的樹木是高大的白玉蘭,開著極大的花,像汙穢的白手帕,又像廢紙,拋在那裏,被遺忘了,大白花一年開到頭。從來沒有那樣邋遢喪氣的花。”

張愛玲知道,父親決不至於把她弄死。“不過關幾年,等我放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是我了。數星期內我已經老了許多年”。她用手緊緊地捏著陽台上的木欄幹,“仿佛木頭上可以榨出水來”。她的頭上是赫赫的藍天,“那時候的天是有聲音的,因為滿天的飛機”。此刻,她希望有個炸彈掉在家中,瞬間解決所有的問題,“就同他們死在一起我也願意”。善良的何幹怕她逃走,一再地叮囑道:“千萬不可以走出這扇門呀!出去了就回不來了。”而實際上那些脫逃的計劃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腦子。

還沒等實施真正的脫逃計劃,她卻病倒了,生了沉重的痢疾,一病就是半年,還差一點死掉。然而父親既沒有為女兒請醫生,也沒給她抓藥。躺在病床上的張愛玲,望著秋冬的淡青的天,又開始陷入莫名的傷感中,甚至想到了死亡:“對麵的門樓上挑起石灰的鹿角,底下累累兩排小石菩薩——也不知道現在是哪一朝,哪一代……朦朧地生在這所房子裏,也朦朧地死在這裏麼?死了就在園子裏埋了。”

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她依然通過她那份獨有的感官,傾聽著周圍的一切:大門每一次的開關聲,“巡警咕滋咖滋抽出鏽澀的門閂,然後嗆啷啷一聲巨響,打開了鐵門”。即使在睡夢中也能夠聽見這聲音,還有踩在煤屑路上的吱吱叫的腳步聲。“即使因為我病在床上他們疏了防,能夠無聲地溜出去麼?”她一刻都沒有忘記從這裏逃出去。

“一等到我可以扶牆摸壁行走,我就預備逃。”終於,她從何幹那裏打聽到了兩個巡警換班的時間,於是在一個隆冬的夜晚,她伏在窗上用望遠鏡觀察著外麵的動靜,一等到夜路上沒有人,她就真的挨著牆一步一步地逃出去了!

張愛玲在憶起這段出逃經曆時寫道:“——當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沒有風,隻是陰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燈下隻看見一片寒灰,但是多麼可親的世界嗬!我在街沿急急走著,每一腳踏在地上都是一個響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遠的地方和一個黃包車夫講起價錢來了——我真高興我還沒忘了怎樣還價。真是發了瘋呀!隨時可以重新被抓進去。事過境遷,方才覺得那驚險中的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