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傳奇:喧囂過後的蒼涼2(2 / 3)

但很快,這樣平靜的生活就因父母間的矛盾而被打破了。張愛玲的父親結交了一幫酒肉朋友,整日泡賭城,逛戲院,抽大煙,還背著妻子在外麵養姨太太,成了一個十足的浪蕩子。

對丈夫所沾染的惡習厭惡,張愛玲的母親到了極點,深受新派思想影響的她絕不會像舊式婦女那樣,對丈夫納妾、抽鴉片等行徑隻會忍氣吞聲,敢怨不敢言。對於丈夫種種墮落行為,她從來都沒有妥協過。盡管丈夫也經常瀏覽書報,常以新派人物自居,可骨子裏仍是個腐朽的封建遺少,十足的享樂主義者,兩人為此經常爭吵。家中發生的這一切,自然是在花園裏嬉戲玩鬧的小煐和弟弟所不知道的。

張愛玲的母親無法忍受丈夫的腐化墮落,最終選擇了出走。不久她以留學的名義決意出國。張愛玲的姑姑也是新派女性,堅決支持嫂子的行動,也與她一同出國。1924年,已經是兩個孩子母親的黃素瓊踏上了遠行的油輪。在當時的社會看來,母親的行動完全是個不守本分的“異數”,但輿論的非議沒能阻止她的腳步。在母親動身去法國時,張愛玲才4歲,尚未對母親的離去感到怎樣的沉痛與悲傷,在《私語》中她憶起母親當日動身的情景:

“上船的那天她伏在竹床上痛哭,綠衣綠裙上麵釘有抽搐發光的小片子。傭人幾次來催說已經到了時候了,她像是沒聽見,他們不敢開口了,把我推上前去,叫我說:‘嬸嬸,時候不早了。’(因張愛玲是女孩,從小過繼給伯父,所以稱母親為嬸嬸。)她不理我,隻是哭。她睡在那裏像船艙的玻璃上反映的海,綠色的小薄片,然而有海洋的無窮盡的顛波悲慟。

“我站在竹床前麵看著她,有點手足無措,他們又沒有教給我別的話,幸而傭人把我牽走了。”

母親無言的痛哭,仿佛是在哀悼自己不幸的婚姻與命運。她之所以出國,也隻是一種“眼不見為淨”的逃避方式而已。對於這一點,她自己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但發生的這一切,在年僅4歲的小愛玲眼裏,是無法看透的。母親的離去並非是一種傷痛,就好像一個人從記憶中消失了一段時日:“家裏沒有我母親這個人,也不感到任何缺陷,因為她很早就不在那裏了。”

早在張愛玲的母親出國之前,她的父親就偷偷養起了姨太太,母親的出走不能不說與此有關。一開始,這位姨太太被她包養在外麵的小公館裏,小時候的張愛玲還時常被父親抱到那裏玩。或許是因為不願意去,每當父親過來抱她時,她就拚命地扳住門,雙腳亂蹬,把父親氣得非要把她扳下來打幾下。可是一到了那邊,看著小公館裏氣派的紅木家具,擺在雲母石的雕花圓桌上的高腳銀碟子,小愛玲就馬上高興起來,況且姨太太又很會哄人,給她許多糖吃。一等母親出國,張愛玲的父親就迫不及待地把這位姨太太接進了家門。

姨太太本是妓女出身,綽號老八,“蒼白的瓜子臉,垂著長長的前留海”。一進了張家,就時常舉辦各種宴會。躲在簾子背後偷看的小煐,見到了許多希奇的人物,同坐在一張沙發椅上的兩位漂亮姊姊,則最讓她難忘:“批著前劉海,穿著一樣的玉色褲襖,雪白的偎依著,像生在一起似的。”大概從那時起,張愛玲就一直對美有一種特殊的敏感。

小煐的弟弟,這位姨太太是不喜歡的,一看到他,大概就會令她想起孩子的母親來。小煐倒是很合她的心意。有那麼一個時期,小煐每日都會被大人們帶到起士林去看跳舞。年幼的她還不曾有舞池邊上的桌子高,與“麵前的蛋糕上的白奶油高齊眉毛”;等把麵前的這塊奶油蛋糕解決掉,她也漸漸在那微紅的黃昏裏發起困來,照例到三四點的時候,被仆人背回家。姨太太還曾為她做了一件頂時髦的雪青絲絨的短襖長裙,還曾說:“看我待你多好!你母親給你們做衣服,總是拿舊的東拚西改,哪兒舍得用整幅的絲絨?你喜歡我還是喜歡你母親?”當時四五歲的小愛玲得了這樣漂亮的裙子,自然滿心歡喜,因而毫不猶豫地就說“喜歡你”。然而為了這件事情,直到成年之後她還感到“耿耿於心”,因為那是自己真實的想法,“並沒有說謊”。

不過姨太太的脾氣實在不好,常把張家鬧得雞飛狗跳:“姨奶奶住在樓下一間陰暗雜亂的大房裏,我難得進去,立在父親煙炕前背書。姨奶奶也識字,教她自己的一個侄兒讀‘池中魚,遊來遊去’,忽意打他,他的一張臉常常腫得眼睛都睜不開。”很快,張愛玲的父親也領教了姨太太的威力,被痰盂砸破了頭。族裏人看不過意,最終逼得她不得不離開。姨太太走的那天,小煐坐在樓上的窗台上,看著兩輛榻車從大門裏緩緩出來,盛著姨太太的銀器家什。這在她看來,未必是一件拍手稱快的事,然而仆人們都說“這下子好了”,因為——太太要回來了。

就在她8歲的這一年,家裏發生了很多事情。先是姨太太被攆走,隨後父親又把家從天津遷回了上海,在海外多年的母親即將歸來,這其中的緣由,又與她父親的差事有關:1927年1月,那位在天津任交通部總長的張誌潭被免了職,靠這位堂兄謀得差事的張廷重就此失去了靠山,而英文秘書一職本就是個閑差,他整日不務正業,隻知道抽大煙、逛賭場,還和姨太太打架,名聲原本就不好,因此不久就丟了官。一時意誌消沉,不覺又想起留學海外的妻子的種種好來,這才決意趕走姨太太,遷回上海,給張愛玲的母親寫信,央求她回國。

張愛玲在她的散文《私語》中回憶這段經曆時,寫道:“坐船經過黑水洋綠水洋,仿佛的確是黑的漆黑,綠的碧綠,雖然從來沒在書裏看到海的禮讚,也有一種快心的感覺。睡在船艙裏讀著早已讀過多次的《西遊記》,《西遊記》裏隻有高山與紅熱的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