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在擺弄這些花草香料的時候會聯想到這位已逝的“法蘭西玫瑰”,朱塞佩想,這不僅是平日聽多了王致誠他們那些洋洋自得的言論,而是想聯想到自己眼前所做這一切,竟與那個整天圍繞在蓬巴杜夫人向邊大獻殷勤的布歇是何其相似。倘若他看起來像是布歇,那位容嬪娘娘會成為中國的蓬巴杜夫人嗎?那位同位風流倜儻才華橫溢,幾乎每天平均都寫一首詩的乾隆皇帝是否又有可能會成為法國的路易十五?
朱塞佩眼前出現了個一幅畫麵:十九歲那年還是埃蒂奧斯夫人的蓬巴杜夫人穿著粉紅衣裙坐在淺藍色馬車或穿著淺藍衣裙坐在粉紅馬車上,經常在路易十五國王必經的大道上野心勃勃地翹首等待著她未來的輝煌。同樣是不凡的女人,一身黑衣的容嬪做出的卻是相反的事情。
看著倒進油彩顏料裏的玫瑰露顯示並不能有效的融合在一起,更無法用它們畫出色香味俱全的畫作時,朱塞佩準備倒掉這一罐子實驗失敗的混合物,同時也扔掉剛剛想到的問題。一個畫家的使命就是尋求全新的藝術材質與靈感,創作出能夠流芳百世的偉大藝術作品,對於其它自己無法左右和輕易評判的事,多想無益。
在小福子提著研磨好的香料袋進門的時候,朱塞佩已經用麵前堆放的瓶瓶罐罐進行了多番試驗,除了歐蓍草和豆蔻,其它的香精與那些礦物顏料起到了最壞的化學反應,使原來的油彩變了色不說,整個如意館內還因此飄蕩著一股怪異濃烈不忍嗅聞的氣味。不僅幾個當職的洋畫師都捂起了鼻子跑出了門,連朱塞佩的幾個中國學徒生也都皺著在一旁緊皺著臉,隻是礙於師尊的顏麵,不敢吭聲。當看到進門的小福子連打了幾個噴嚏的樣子,朱塞佩這才意識到今天的這場顏料配比實驗課應該告一段落了。
這難到真是我的異想天開?!朱塞佩呆坐在畫案前,心情沮喪地想,既然中國的墨水裏可以加入香料,為何加在油畫顏料裏便行不通了呢。
當然油畫顏料是用鬆節油、亞麻仁油、罌粟油、核桃油等植物油加了顏料構成的,而中國墨水隻是顏料兌了水。那些用壓榨、粹取和蒸餾等方法而取得的花精香露應該當然也是植物油的一種,一定是勾兌比例上出了問題。想到這裏,朱塞佩又來了精神,這項新實驗看來不是一半天就能夠完成的,他得做好充足的準備,去挑戰這個嶄新的課題。
無論是創作介質還是內容,藝術就是一個不斷探索創新改進的過程。從主流的蛋彩畫轉變成油畫,得益於十五世紀初那些用立柱和玻璃窗取代了牆壁的哥特式建築的風行,這逼迫那些習慣在牆上繪畫的藝術家開始尋找新的繪畫領域,出於生計和表達感情與思想的需要,那些前輩藝術家開始在木板、羊皮和帆布上畫畫。而原先適用於牆麵上的那種蛋彩畫,已不再適宜於畫布上表現,於是藝術家們絞盡了腦汁來尋找新顏料。聰明的尼德蘭畫家凡·愛克兄弟在前人嚐試用油溶解顏料的基礎上,終於找到了最佳穩固色彩的亞麻油和核桃油,當然前提是把它們與顏料配比調混到恰到好處的比例。當年尼德蘭畫家凡·愛克兄弟能夠做到的事情,他朱塞佩也一定能夠做到。他一定要調配出一種適合在中國絹布和宣紙上的繪畫顏料來。
朱塞佩準備再接再曆,開始重新他的實驗,他輕輕地打開小福子放在案子上的那個大布袋,從裏麵拿出那些小紙包,打開一包,也許今天一下午聞了太多混雜濃烈的味道,他感覺自己的鼻子又有點失靈了,即使如此,他也能隱約聞到龍涎香那令人作嘔的酸腥。
龍涎香是抹香鯨吞食了墨魚後形成的一種臘狀分泌物,被排泄出來曆經海水的浸泡,才消褪了那股惡臭,逐漸有了一絲帶著酸澀的腥香味,顏色也淺黑色變成褐黃或灰白。或許早期有人遠遠看到飄浮著龍涎香的海域有如群鯨出沒,善於聯想的中國文人便根據漁民或商人誇張離奇的描述,認定龍涎香是“龍”流出的唾液滴到海水裏凝結而成,故而取了一個具有神話色彩的名字。
這是從前有一次與太醫吳謙閑聊時他聽到關於龍涎香的故事。龍涎香在醫用上可助陽活血利水補腦,若用在製作香精香露上,可以對其它混合在一起的香料保持聚合留守香味的作用,因此,它又有了另一個恰如其分的名字:聚守。
想要做成一件事情一定要聚精守神!
朱塞佩取了一小匙龍涎香放進顏料盤,心想這回香味不容易快速揮發出去了吧。他又打開一個寫著“鹿膠”的小紙包。低頭嗅了一下味道,那些紅棕色的粉沫沒任何氣味,至少是他什麼也沒有聞到,這些玩意又會在起到什麼作用呢?在此之前,一看到在關““鹿”的字眼,他的眼前總會浮現出一頭瞪著清澈美麗的大眼睛,頭帶梅花枝叉,身姿俊俏可愛的動物。它是中國畫中最常用到的動物模特之一,也是中國道家喜歡的一種動物。在中國市井的年畫中,他常常見到一個額頭上長了大包須眉皆白的老壽星彭祖笑咪咪地拄著掛了一個葫蘆的拐杖,身旁跟著一隻氣宇優美的梅花鹿。被鋸掉角的鹿是什麼形象,朱塞佩沒有見過,更不忍想象,那些機靈的動物沒了那雙神氣的雙角將是怎樣一副可憐的模樣,不過幸好並未傷了它們,比起從雄性麝鹿生殖器上的腺囊裏割取麝香和從大象的嘴裏撥取象牙來,痛苦應該輕微的多吧。